“‘花’怎麼樣?”
“‘花’挺密,比昨兒發得多得多了。
李大夫說,花密是密了,發得還不透,要看明兒怎麼樣。
”孟忠吉又說,“奴才幾個一天三遍拜佛,想皇上福大如天,一定蒙佛爺保佑,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
“等平安過去了,我自然有賞。
”慈禧太後又正色警告,“你們躲懶大意,伺候得不周到,我可饒不了你們!”
“奴才萬萬不敢。
”
“皇後今天來看過皇上沒有?”慈安太後問。
“今兒還沒有。
”孟忠吉答道,“昨兒晚上來給皇上請安了,歇了一個鐘頭才回宮。
”
“喔!皇後說了些什麼?”慈禧太後問。
“皇後吩咐奴才,盡心伺候。
說皇上胃口不開,若是想傳什麼,通知皇後的小廚房預備。
”
“嗯!”慈禧太後遲疑了一會,終于問了出來,“皇後待了一個鐘頭,跟皇上說了些什麼?”
“皇後跟皇上說話,奴才不敢在跟前。
不過……。
”
孟忠吉自覺失言,趕緊縮口,但已不及。
慈禧太後自然放不過他,厲聲問道:“怎麼啦?”
這不能再支吾了,否則慈禧太後一定翻臉,孟忠吉硬着頭皮答道:“皇後仿佛淌過眼淚。
”
“哼!”慈禧太後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向慈安太後說了句,“你看看!”
慈安太後不作聲,心裡又拴上一個結,慈禧太後對皇後的不滿,愈來愈甚,是她所深知的。
曾經想勸,又怕慈禧太後疑心她袒護皇後,心起反感,誤會更深,而不勸則更不是辦法。
就這遲疑躊躇之間,有太監來報,說皇帝已醒。
這一打岔,便不容慈安太後有開口的機會,忙着去看皇帝要緊。
皇帝臉上、手臂、肩項等處,全是紫色的斑疱,“花”發得果然甚密,但不是鼓鼓地凸了起來,而且也不是顆粒分明,有些地方亂糟糟連成一大片,這都不算有利的證候。
兩宮太後并坐在禦榻前,少不得有一番安慰的話,勸他安心靜養。
皇帝表示,上煩兩宮太後睿慮,深感不安,又說不能親自看折,頗為着急。
“我也知道你着急,總得想辦法。
”慈禧太後轉臉向慈安太後說道:“我看也該讓他們進來看看。
”
這“他們”,當然離不了軍機大臣,其次是禦前大臣。
正好太監來請旨,說翁同龢請示,可否進見,于是慈禧太後傳谕,與軍機、禦前一起進殿。
進了養心殿,正間供着佛,大家一起磕了頭,然後孟忠吉打簾子,由恭王領頭,一起進了東暖閣,跪下行禮。
光線甚暗,看不清楚,隻聽皇帝小聲在問:“是那些人?”
“軍機跟禦前,還有翁師傅。
”慈禧太後又吩咐:“拿蠟來!”
孟忠吉答應一聲,立即派人取來兩支粗如兒臂的,明晃晃的紅燭,站在禦榻兩旁。
燭光映照之下,越顯得皇帝的臉色如醉了酒一般。
這時,慈禧太後已親自伸手,将皇帝的左臂,從錦被中挪了出來,揎擄衣袖說道:“你們看!花倒發得還透。
”
于是惇王首先上前,一面看那條布滿痘疱的手臂,一面說着慰勸的話。
惇王看了是恭王、恭王看了是醇王,一個個看過來,最後一個是翁同龢。
皇帝真象酒醉了似的,兩眼似開似閉,神态半睡半醒,始終不曾開口。
當着病人,什麼話都不便說,因而諸臣跪安退出,兩宮太後亦無訓谕。
但等軍機、禦前剛回原處,孟忠吉立即又來傳懿旨,說皇太後在養心殿召見。
這一次召見是在養心殿正屋,佛壇用極大的一張黃幕遮住,幕前隻設一張寶座,僅有慈禧太後一個人臨禦。
這就是不平常之事。
向來召見臣工,垂簾之時也好,撤簾以後也好,總是兩宮同尊,除非有一位皇太後的聖躬不豫。
但此刻不聞慈安太後有病,然則就有疑問了,是慈禧太後有意避開慈安太後呢,還是此一召見,未為慈安太後所同意,不願出見?
不論原因為何,有一點卻是很清楚的,這不是一次尋常的召見,慈禧太後一定有出入關系極大的話要說。
十一個人個個明白,個個警覺,特别是恭王,因為必然是由他代表大家發言,所以心裡格外嘀咕,磕罷了頭,微微側耳,凝神靜聽。
“皇帝的情形,你們都看見了。
”慈禧太後的聲音低沉,說得極慢,見得她自己也很謹慎地在措詞,“現在上上下下都着急,皇帝自己更着急。
這七八天,各衙門的章奏,都是些例案,多少大事,擱着沒有辦,都因為皇帝不能親自看折拿主意。
他着急的就是這些個。
養病要安心,不能安心,就有好方子,效驗也減了。
照李德立說,要過了百日,才能複元:這不是十天八天的事,你們要想辦法。
事情明擺在那裡,應該怎麼辦,我想外頭自有公論。
”
恭王拿她的話,每一個字都聽入耳中,記在心頭,咀嚼體味,很快地聽出了真意,慈禧太後是要親自接管大政,卻又怕再度垂簾為清議所不容,“要想辦法”就是要想一個教“外頭自有公論”的辦法。
“再有一層,”慈禧太後接着又說,“等過了十八天,靜心調養,也不能說整天坐着,不又悶出病來了嗎?皇帝到底年紀還輕,總要找點消遣,如果偶爾串串戲什麼的,想來外頭能夠體諒,不會有什麼議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