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原是慈安太後的意思,而在此時來說,慈禧太後是要表示皇帝在這百日之内,既然要以絲竹陶冶性情,自是難勝煩劇,所以垂簾之舉,必不可少。
她的用意甚深,在别人都能體會,唯有粗疏的惇王,全然不懂。
隻聽說皇帝要找消遣,串串戲什麼的,心裡大起反感。
一年多來,搞得烏煙瘴氣,結果搞出這麼一場“天花之喜”,就是“找消遣”找出來的!
他是想到要說就一定要說,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性子,因此膝行向前,仰臉說道:“臣請皇太後要好好兒勸勸皇上,消遣的法兒也多得很,種花養鳥,玩玩古董字畫,那一樣也能消遣老半天的。
宮裡三天兩頭傳戲,外頭亦很有議論。
”
一聽最後這兩句話,慈禧太後便覺得刺耳,因為她的喜愛聽戲是宮内無人不知的,所以當惇王的話是專對她而發,臉色便不好看了。
“外頭是怎麼個議論?”
“宣宗成皇帝儉德可敬。
臣願皇太後常念祖訓。
”
“列祖列宗的遺訓,我都記着。
”慈禧太後質問:“宣宗成皇帝儉德可敬,高宗純皇帝呢?”
惇王語塞,便又說道:“臣所奏不止一事。
外面的傳言亦很多,臣實在聽得不少,好比骨鲠在喉。
如象皇上微行,都因為皇上跟皇後難得親近的緣故。
皇上大婚才兩年,在民間,少年夫婦,正該好得跟蜜裡調油似的,所以皇上跟皇後這個樣子,不免有人奇怪。
”
“我覺得你的話,倒教人奇怪。
”慈禧太後更為不悅,“你的意思是,我們當上人的,沒有把兒子、兒媳婦教導得好,是不是?”
“臣不是這意思。
”
“那是什麼意思呢?”慈禧太後厲聲诘責,“你們是禦前大臣,皇上的起居行動,歸你們照料。
他一個人溜出去逛,我不怪你們疏忽,你們反來怪我,不太昧良心嗎?”
這一指責,相當嚴厲,五個禦前大臣一齊碰頭,軍機大臣也不能說沒有責任,所以陪着謝罪,這一來翁同龢也就隻好跟着碰頭了。
“我們姐妹的苦心,連你們都不明白,無怪乎外頭更要有議論了。
”慈禧太後一半是傷心,一半是做作,揮淚說道:“先帝隻有一個兒子,在熱河即位的時候,肅順他們那樣子欺負孤兒寡婦,上了殿指手畫腳,歪着脖子直嚷嚷,皇帝吓得溺在慈安太後身上,這些,你們不是不知道。
我們姐妹倆,總念着先帝隻有這麼一株根苗,他身子又不好,常常鬧病,不敢管得太緊,可也不敢放松。
就這麼輕不得、重不得地把他帶大了,你們想想,得費多少心血?我們姐妹倆在宮裡,外頭的情形不大明白,皇帝行為越軌,全靠你們輔助。
你們不拿出真心來,教我們姐妹倆怎麼辦?”
說着,淚如泉湧,聲音也哽噎了。
群臣不知是慚愧,還是惶恐,唯有伏地頓首,等她說得告一段落,恭王才說了聲:“皇太後的訓谕,臣等無地自容。
如今聖躬正值喜事,一切章奏,凡必得請旨的事件,拟請兩宮皇太後權代皇上訓示,以便遵循。
”
這幾句話其效如神,立刻便将慈禧太後的眼淚止住了,“你們的意思我知道了。
”她說:“寫個折子來,等我跟慈安太後商量。
”
“是!”恭王答道:“臣等馬上具折請旨。
”
于是跪安退出,一個個面色凝重地到了軍機處,惇王取下紫貂帽檐的大帽子,頭上直冒熱氣,一面拿手巾擦汗,一面埋怨大家:“你們怎麼也不幫着說一聲兒?”
“今天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有你這幾句,也盡夠了!”恭王回頭問文祥,“你看這個折子怎麼上?”
“軍機、禦前,”文祥的聲音低微,看了看翁同龢說:“弘德殿諸公,是不是也要列名?大家斟酌。
”
太後垂簾始終被認作國家的大忌,所以雖是短局,亦必惹起清議不滿,因此,這個折子一上,定有人在背後批評,是阿附慈禧太後,有失大臣之體。
既然如此,則分謗的人越多越好,所以寶鋆接着文祥的話,大聲說道:“這該當家務辦,不但師傅該列名,而且得把九爺也拉在裡頭。
”
“九爺”就是孚郡王,他不在軍機,不在禦前,照“家務來辦”,就得重新排名,惇王領頭,以次是恭王、醇王、孚王,然後是作為皇室“外甥”的伯彥讷谟诂、額驸景壽、貝勒奕劻、四軍機、四弘德殿行走,按照官位以左都禦史,翁同龢的把兄弟廣壽為首,以次為徐桐、翁同龢,而以最近正走紅運,居然主持挑選南書房翰林,而為翁同龢尊稱為“王公”的王慶祺殿尾。
折子是沈桂芬起的草,“合詞籲懇靜心調攝”,俟過百日之期,到明年二月十一日以後,再照常辦事。
幾句話的事,等于寫個邀客的便條,一揮而就,送交恭王看過,找了總管太監孟忠吉,命他呈了上去請旨。
兩番叫起,到了此時,已經午後,紛紛散去,但就在恭王上了轎時,孟忠吉飛奔而來,一路跑,一路喊:“停轎,停轎,還有起!”
于是恭王停了下來,再召軍機和禦前。
惇王這天騎了馬來的,早就走了,特派侍衛傳旨,等把他從半路上追了回來,交泰殿的大鐘正打兩點。
會齊到了養心殿,慈禧太後在西暖閣召見。
她是經過一番冷靜考慮,覺得此事不可冒失,因為皇帝的意向,難以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