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欽奉懿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為嗣,仰見兩宮皇太後宸衷經營,承家原為承國;聖算悠遠,立子即是立孫。
不惟大行皇帝得有皇子,即大行皇帝統緒,亦得相承勿替,計之萬全,無過于此。
惟是奴才嘗讀宋史,不能無感焉!宋太祖遵杜太後之命,傳弟而不傳子,厥後太宗,偶因趙普一言,傳子竟未傳侄,是廢母後成命,遂起無窮駁斥。
使當日後以诏命,鑄成鐵券,如九鼎泰山,萬無轉移之理,趙普安得一言間之?
然則立繼大計,成于一時,尤貴定于百代。
況我朝仁讓開基,家風未遠,聖聖相承,夫複何慮?我皇上将來生有皇子,自必承繼大行皇帝為嗣,接承統緒;第恐事久年湮,或有以普言引用,豈不負兩宮皇太後诒厥孫謀之至意?
奴才受恩深重,不敢不言,饬下王公、大學士、六部、九卿奏議,頌立鐵券,用作奕世良谟。
”
翁同龢一氣讀完,對這道奏折,雖不同意其中的看法,但覺得文字雅潔,立言有法,頗為欣賞。
自稱“奴才”,可知是旗人,随即問道:“是那位的折子?”
“請你先不必問。
我要請教,你看這個折子怎麼樣?”
“遞了沒有?”
“沒有。
”
“沒有遞,最好不遞。
”翁同龢說,“如今頗有引用宋太宗、明景帝的故事的,其實情形不同,今上生有皇子,承繼大行皇帝為子,則将來繼統的,仍是今上的皇子。
傳子傳侄,是一回事。
那天拟懿旨,我主張加上‘嗣皇帝’字樣,即是繼文宗的統緒之意,應該很明白了,無須有此一折,反成蛇足。
”
“高明之至。
”榮祿很欣慰地說了這一句,又悄悄囑咐:
“不足為外人道!”
“是的。
”
“還有,你可知道王某人,這兩天作何光景?”
“不知道。
”翁同龢說,“懶得提他。
”
翁同龢是懶得提他。
王慶祺,而茶坊酒肆,卻正拿他作為話題,成了衆矢之的,因此,王慶祺不敢出門,隻坐在家裡發呆。
皇帝的緻命之疾,在十二月初五以前,是個絕大的忌諱,等一摘纓子,号咷痛哭之餘,少不得要問一聲,究竟是什麼病而緻“棄天下”?這一來就瞞不住了,首先太監喜談是非,内務府的官員好談宮禁以自诩其消息靈通。
于是一傳十、十傳百,添枝加葉,把王慶祺說得異常不堪。
太監跟内務府的人說話,向來誇大其詞,所以比較持重的人,還是存疑的态度,及至有個人說了一句話,連持重的人都不能不信,皇帝的送命,原來是由“寡人之疾”上來的!
這個人就是李德立。
在龍馭上賓的第二天,就有個姓餘的禦史,奏劾“将醫員立予屏斥治罪”,屏斥則其勢有所不能,治罪卻不可免,降旨說是:“大行皇帝天花,李德立等未能力圖保護,厥咎甚重!太醫院左院判李德立;右院判莊守和均即行革職,戴罪當差。
”
“大行皇帝駕崩,如果真的是我不曾将天花治好,那怕拿我綁到菜市口,沒有話說!列公也有在東暖閣瞻仰過禦容的,天花不是落痂了嗎?”李德立在南書房發牢騷,“人人曉得,天花共是十八天,三天一期,到了落痂,已保平安。
何嘗是我請脈不謹?”
“那麼,”有人問了一句:“‘六脈俱脫’,總有個緣故在裡頭?”
“自然有緣故。
”李德立指着南書房翰林孫诒經說:“最好請孫老爺去問貴同年。
”
這就是指王慶祺。
孫诒經跟王慶祺是同年,但鄙其為人,不甚來往。
當然,也有人跟他相熟,深知他的底細的,私下閑談,談出來一副對聯,上聯是:“宣德樓、弘德殿,德業無疆,幸喜詞臣工詞曲。
”下聯是:“進春方、獻春冊,春光有限,可憐天子出天花!”
※※※
這副刻薄的對聯,隐括大行皇帝與王慶祺的一番“君臣遇合”,很快地傳遍九城的茶坊酒肆,連王慶祺自己都已聽到,那班“都老爺”自然不會不知道。
頗有人早就想彈劾王慶祺,但這道奏章,就跟李德立的脈案一樣,有難言之隐,因而都躊躇未發。
有個湖廣道的禦史叫陳彜,字六舟,揚州人,卻想出來一條路子。
他是同治元年翁曾源一榜的翰林,有個同年叫謝維藩,在同治九年放過廣東副考官,正考官叫王祖培,就是王慶祺的父親。
王祖培也是“詞臣”,道光二十年點了庶吉士,一直當窮翰林,爬到内閣學士,才放了一任廣東的考官。
廣東的鄉試,因為賭“闱姓票”的緣故,考官是個有名的美差。
王祖培眼看兒子亦已點了翰林,并且先于他當過湖南考官,這一次廣東試差再滿載而歸,後半輩子就大可享享清福了。
打算得倒好,無奈大限已到,走到江西地方,暴疾而亡。
江西巡撫劉坤一飛章奏告,王慶祺得到消息,自然連夜奔喪。
謝維藩告訴陳彜的,就是王慶祺奔喪的故事:“父子兩翰林,又是考官,地方上照欽差接待,劉岘莊很替他斂了一筆奠儀。
那知王某人貪心還是不足。
”
父母之喪是名教中的大事,尤其是衣冠中人,更應盡哀守禮,照規矩說,就該立即由江西盤柩北上,徑回直隸寶坻原籍,誰知王慶祺北轍南轅,到了廣東。
“到廣東幹什麼?”聽到這裡,陳彜問道:“告幫?”
“你想還有什麼别的事?”
“難道,”陳彜有些不信,“熱孝在身,就一點不怕人家忌諱,到廣州去亂闖轅門?”
“怕什麼?打着翰林的招牌,少不得都要賣帳。
瑞制軍的慷慨你是知道的……。
”
瑞制軍是指瑞麟,他一生的笑話甚多,但一生官運亨通,得力在寬厚慷慨。
凡有京官過廣州,一定應酬,何況是放到廣東來的考官病故,且“孝子”又是翰林?當時除掉自己緻送一份豐厚的奠儀以外,又叫人授意這年辦“闱姓”,出身“十三行”的南海伍家,斂了一筆錢送給王慶祺。
“忘哀嗜利,一至于此!光憑這段劣迹,我就可以參他了。
”
“光憑這一段是不夠的。
”謝維藩說:“還有荒唐的事。
”
“那就索性請教了!”
“我隻知大概,不敢瞎說。
你最好去請教請教河南的京官。
”
“河南的京官?”
陳彜略想一想明白了。
王慶祺同治九年夏天丁憂,三年之喪,照例隻算二十七個月,同治十一年秋天服阙赴京,補上了翰林院檢讨,這年冬天就有宣德樓的奇遇,第二年正月奉旨在弘德殿行走。
夏天有“考差”,以近水樓台之便,放了一任河南考官。
所以謝維藩所說的去問河南京官,必是指王慶祺上年在河南鄉試中玩了什麼花樣?若是出賣關節,則有鹹豐八年柏葰的前例在,是砍頭的罪名。
生死出入,關系太大,陳彜倒有些躊躇了。
一打聽之下,并沒有那麼嚴重,但确是少見的荒唐。
好幾個河南京官,異口同聲地告訴陳彜,說王慶祺在開封入闱,撤棘以後,微服冶遊,在什麼地方,招呼的那個姑娘,真所謂“指證曆曆”,看來絲毫不假。
這一下陳彜可不必再躊躇了。
字斟句酌地寫好一道奏折,邀請至好公同商酌,無不大為稱賞,認為措詞得體,必可成為一篇名奏議。
這道奏折送到慈禧太後那裡,一看之下,覺得是從十二月初五以來,少有的痛快之事,當時就将慈安太後請了來,拿陳彜的奏折念給她聽:
“侍講王慶祺,素非立品自愛之人,行止之間,頗多物議。
同治九年,其父王祖培典試廣東,病故于江西途次;該員聞喪之後,忘哀嗜利,複至廣東告助。
去年王慶祺為河南考官,撤棘後公然微服冶遊。
舉此二端,可見大概;至于街談巷議,無據之詞,未敢渎陳,要亦其素行不孚之明驗。
”
念到這裡,是一個段落,趁慈禧太後停頓之際,慈安太後問道:“‘街談巷議’,指的是什麼呀?”
“你想呢,指的是什麼?”慈禧太後緊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