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此惡毒念頭,就有此惡念,亦無法進言。
”
“不過,”翁同和忽又改口,“也隻是懸測之詞,究竟不足為憑。
”
“不然!”沈桂芬打斷了他的話,卻又遲疑了好一會才開口:“叔平,你能不能助我一臂?”
“是何言?”翁同和說,“隻愁力薄,不能為公之助。
”
“此事非勞鼎力不可,他人無用。
”沈桂芬放低了聲音,“你跟‘高密’是換帖弟兄,可共機密。
”
翁同和有些發愣,他充分了解沈桂芬的言外之意,是要他到榮祿那裡去做一次“探子”。
這個要求頗出他的意外,但仔細想一想,易地而處,自己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因為這确是個“舍我其誰”,别人幹不了的任務。
“叔平,”沈桂芬轉而言他:“照理說,你早該進軍機了,不過你是帝師,身分尊貴,我不便保舉,一則,我不配當你的舉主,再則,我怕别人說我引你為重。
你是最明白不過的人,兩蒙其害,何苦乃爾?不過……,”他停了一會,忽然說了句:“桑白齊老病侵尋,幹不長了。
”
這是開出來一個條件,如果翁同和肯替他效這番力,那麼,桑春榮一旦開了刑部尚書的缺,他就會保薦翁同和繼任。
這一番話不能不令人動心,左都禦史與刑部尚書,雖同為“八卿”,但尚書畢竟不同。
而且左都禦史雖号稱“台長”,其實柏台森森,盡皆傲然兀立,那些“都老爺”,數誰都不是肯帖然聽命的,遠不如六部尚書,司官抱牍上堂,諾諾連聲來得夠威風,有作為。
于是他說:“同舟共濟,我自不憚此行,但有什麼成就,卻不敢說。
”
“偏勞,偏勞!”沈桂芬連連拱手,“此事還望缜密。
”
“缜密”兩字是說來安翁同和的心的。
在南北黨争中,翁同和親南而保持着近乎超然的态度,這一點他很重視,所以沈桂芬的“缜密”,實在是暗示着支持他的表面超然的态度,好讓他消除顧慮。
是經過仔細盤算,扣準了時間去的,去時正當榮祿在明如白晝的煤氣燈下,舉杯陶然的時候。
彼此換帖弟兄,自是不須禀報,便被引到席前,當榮祿起身迎接時,聽差已經另添一副杯筷,在等待翁同和入座了。
“沈經笙真不是人!”一進門就滿面氣惱的翁同和,似乎迫不及待地要發洩,一坐下來就憤憤地說,“我跟他要絕交!”
“怎麼?”榮祿頗為詫異,“何以氣成這個樣子?”
“他跟人說,我想進軍機,所以巴不得他出京,小人之心如此,豈不可恨?”
榮祿對他是持着戒心的,所以這番憤激之言,在将信将疑之間,隻解勸着說:“算了,算了!沈經笙的度量,誰不知道。
‘宰相肚裡好撐船’,他這個宰相……。
”榮祿笑笑舉杯。
“仲華!”翁同和正色說道:“你不可掉以輕心!從先帝初崩那晚上,你動了樞筆,沈經笙就拿你恨入切骨。
外放貴州,他跟人表示,說是出于你的主謀,非報此仇不可。
你不能不防!”
榮祿報以不承認也不否認的微笑,同時也隻有再度舉杯,來掩飾他的略有些尴尬的神色。
“最近有首好詩,傳誦一時,你聽人說過了沒有,吳圭庵的《小姑歎》?”
“沒有聽說。
”榮祿答道,“吳圭庵在蘭荪那裡見過兩面,不熟。
再說,我也不是可以跟人談詩的人。
”
于是翁同和用清朗的聲音念道:“事事承母命,處處蒙人憐;深潭不見底,柔蕤故為妍。
”
“事事承母命,處處蒙人憐。
”榮祿笑道:“形容絕妙!沈經笙在西太後面前,就是那副宛轉承歡的樣子。
”
“想不到碰那麼大一個釘子!”翁同和忽然拍手嘻笑:“幾時見着圭庵,倒要勸他另寫新篇《小姑哀》!”說完,笑聲更大了。
這番做作騙倒了已有酒意的榮祿。
他跟翁同和相交這五六年,從未見有如此忘形失态,可見得他是恨極了沈桂芬,所以才有這樣聲容兩俱刻薄的調侃。
這一念之轉,使他撤除了對翁同和的藩籬,覺得依舊可共腹心,“叔平,跟你說實話吧,倒不是我對沈經笙,有‘卿不死,孤不能安’之感,他引進王夔石,遭人大忌。
上頭也怕他黨羽太盛,搞成尾大不掉之局,想設法裁抑。
如果仍舊在朝,不能無緣無故攆他出軍機。
那天西太後召見,提到這件事,我說了句‘黎培敬不是内召?’還來不及往下說,西太後就搖搖手,不讓我再往下說。
說真的,第二天的面谕,連我也覺得意外。
”
顯然的,榮祿還有些言不由衷。
這也難怪他,即令至交,總也不能自道如何暗箭傷人?反正真相已明,他怎麼說也不必聽,要聽的是這一句話:“遭人大忌”之“人”是誰?
“王夔石原非大器,沈經笙的援引,确是出于私心。
”翁同和說,“且不說蘭荪,就是他們浙江人,也有許多不服的。
”
這是試探。
如果忌沈的人是李鴻藻,榮祿當然要為他辯白。
然而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