鋆的話,說得甚有道理。
“榮祿宣力有年,明敏幹練。
”沈桂芬也說,“好在年紀還輕,将來必蒙兩位太後重用。
”
意思是“來日方長”,盡有“加恩”的機會。
慈禧太後不由得想到這一兩個月以來,醇王提到榮祿,說他“貪杯,不知道愛惜身體,還要多曆練”之類的話,如果這時候略微給他點教訓,讓他知所警惕,巴結向上,反倒是成全了他。
于是她的念頭轉定了,側臉問道:“姐姐,你看怎麼樣啊?”
慈安太後自從穆宗享年不永,嘉順皇後殉節,摧肝裂膽般哀痛之餘,有萬念俱灰之感,同時看到慈禧太後凡所措施,尊重清議,能納忠谏,有努力補過的模樣,便越發覺得可以不管,所以此時答說:“你瞧着辦吧!”
“那,”慈禧太後便吩咐:“寫旨來看。
”
如何承旨,也是預先商量過的,怕洩漏消息,不教軍機章京經手,在寶鋆遞了眼色以後,王文韶先磕個頭,然後起身俯首,倒退數步,轉身出殿。
出殿找太監休息之處,取張白箋,從靴頁子裡抽出水筆,一揮而就,進殿呈上禦案。
看他寫的是:
“寶鋆,榮祿差務較繁,寶鋆着開去國史館總裁、閱兵大臣差使;榮祿着開去工部尚書缺,并開去總管内務府大臣差使。
”
“就這麼寫嗎?”慈禧太後發出疑問,言下是嫌太簡略了。
“兩位皇太後明鑒,”寶鋆答奏:“以奴才愚見,覺得這樣子寫,反倒得體。
用人之柄,操之于上,開去差缺,無須宣示緣故。
”
“對榮祿,似乎該有幾句勉勵他的話。
”
“那倒象是有意貶斥了。
”寶鋆是犯顔力争的神情,“榮祿是可造之材,務求兩位皇太後成全,給他留個面子。
”
慈禧太後再精明,架不住他們夥同簸弄,于是這道上谕,當天就見了邸抄。
這個年,榮祿就過得不是味道了。
不過他很聰明,照樣具折謝恩,照樣一家家去拜年,拜到太平湖,終于見着了醇王。
醇王畢竟是忠厚的底子,已知道内幕,對于他的憑空丢官,頗有“我不殺伯仁”之感,所以不等他磕完頭,就拉着他的手說:“仲華,仲華,年下内廷的差使多,我沒有來得及給你去道惱。
”
“七爺,”榮祿有意裝作不解,“我沒有煩惱啊!”
“好了!好了!别這麼跟我裝蒜,更教我心裡不好過。
你來!”
醇王傳話給門上,凡是訪客,一律擋駕,為的留榮祿深談。
在千本紅白梅圍繞的“寒香館”置酒款客,酒入愁腸,榮祿的牢騷到底忍不住了。
“别的都還罷了,最教人忍不下的,是上谕上不說原因,有意要引人猜疑。
聽說寶公還替我跟上頭讨情,這不是貓哭耗子嗎?”
“仲華,事情怕還沒有完,”醇王提出忠告:“你還得當心。
”
“七爺聽說了什麼?”
“我如今不問外事,沒有聽人說什麼來着。
”醇王答道:
“我隻是這麼在替你擔心。
”
榮祿冷笑:“就沖七爺的面子,他們也不能趕盡殺絕吧?”
這話的分量不輕,是怨醇王不能加以庇護的怨言。
但醇王有醇王的難處,好不容易有個出來帶兵的機會,卻讓榮祿在無意中打消,雖不算碰釘子,到底落了個痕迹,如果再有所建言,或者為榮祿不平,勢必更引起恭王一系的警惕防備。
自己此刻等于無拳無勇,而身分又非昔比,一言一動,得要格外小心,才能長保尊榮。
因而對于榮祿的怨言,唯有報以苦笑。
“翁叔平常到七爺這兒來吧?”
翁同和是當今小皇帝啟蒙的師傅,跟醇王猶如民間的東家與西席,自然常有往來。
對于毓慶宮的事務,他亦常在側面幹預,例如翁同和不教小皇帝學行楷,就是醇王所特地關照的。
這原是不必問的事,所以醇王隻當他是沒話找話,答與不答都無關緊要。
不過聽見榮祿提起,倒觸動了他藏之心中已久的一個疑團,便答非所問地說:“你跟翁叔平是換帖弟兄,聽說交情大不如前,有這話嗎?”
這一問引發了榮祿無窮的憤懑,然而他不肯在醇王面前說實話。
因為他的擺布沈桂芬,不宜說給醇王聽,隻好忍了又忍,才淡淡地答道:“我仍舊視他如兄,是他跟我疏遠了。
”
“這也難怪,他跟沈經笙一走得近,跟你自然要疏遠。
這個人,”醇王停了一下再說,“還算是謹饬君子。
”
從這句話中可以想見,翁同和騙自己說真話的情形,不曾跟醇王說過。
彼此都做了小人,都有難言之隐,隻是自己是吃了啞巴虧,卻不知翁同和出賣換帖弟兄,又會有些什麼好處?
翁同和的“好處”是沈桂芬諾言的兌現。
刑部尚書桑春榮一再辭官,朝廷一再慰留,到了光緒五年開印以後,桑春榮又“乞骸骨”,這一次準了,朝命以左都禦史翁同和,調補為刑部尚書。
同時,王文韶的軍機大臣,去掉了“學習”字樣,這證明了吳圭庵寫那首《小姑歎》,體會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