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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審勾決,自可不勾,然後再找個機會,譬如皇帝大婚加恩,便可減刑,甚至釋放。
總之,這一“候”,成祿的腦袋就保住了。
吳可讀憤不可言,上疏力争,措詞中大發戆勁,說是“請斬成祿以謝甘民,再斬臣以謝成祿。
”穆宗大怒,認為吳可讀欺他年幼,所以才敢如此頂撞,非要他的腦袋不可。
兩宮太後知道吳可讀不錯,而且殺言官是亡國之象,所以再三苦勸。
無奈皇帝也跟吳可讀一樣,發了戆勁,竟連慈安太後的話都不肯聽。
于是醇王出面來替皇帝出氣。
這天六部九卿複議成祿的罪名,奏稿都已斟酌妥當,而醇王忽然駕到,一到就取出一通奏稿,請人高聲宣讀,征求同意。
一聽之下,無不愕然,醇王的意思是要治吳可讀的罪。
在座的人都以為不可,唯一的例外是刑部尚書桑春榮。
“王爺大,中堂小,我追随王爺。
”說完,他奮筆疾書,在醇王的奏稿上署了名。
刑部尚書如此,還有什麼可議的?于是照醇王的複奏,吳可讀跟成祿一樣,也被“革職拿問”了。
三法司會審,刑部希承上意,辦了吳可讀的死罪。
向來的規矩,定死罪須“全堂阕諾”,缺一不可。
刑部尚書、左右侍郎:都察院左都禦史,左右副都禦史;大理寺正卿、少卿,共計十三位堂官,一個個在奏稿上畫行,畫到大理寺少卿王家璧,無論如何不肯下筆。
吳可讀就因為王家璧的持正不阿,保住了性命,改為充軍的罪名。
這一來,他的直聲不僅動天下,而且“驚鬼神”。
他跟吳觀禮、陳寶琛、張佩綸喜歡搞扶乩的玩意,常臨壇的是乾隆年間的一個詩人,名叫吳泰來,在吳可讀獲罪以後,臨壇做了一首五言排律,題目叫做《贈柳堂二十韻》,傳誦一時的警句是:“乾坤雙淚眼,鐵石一儒冠”,都道盡了吳可讀的風骨氣概。
此外還有好些铿锵可誦的好句:“道心娛白石,噩夢到青銮。
杜宇三春雨,蒼梧一夕瀾。
出山非小草,不死是猗蘭”。
但語意迷離晦澀,仙家玄機,難以索解,隻是着重吳可讀的意思,卻是非常明顯的,而且“出山非小草”這一句,期以遠大,不但許以複起,複起還頗有一番事業。
因此,在朱佩綸家“圍爐話别”時,慷慨多于哀傷,相期京華重聚,還要盡一番匡助中興的心力。
吳可讀回到家鄉,依然主講蘭山書院。
不久穆宗龍馭上賓,慈禧太後銳意更新,因為建言獲罪的官員,都寬免了處分,吳可讀也起複了,箫然騎騾入京,授官為吏部稽勳司主事。
他是個至情至性的人,惓惓忠愛,不以穆宗曾要殺他而稍減、反倒因為慈禧太後不為穆宗立嗣而深懷隐憂,當時便拟就一道奏折,想有所谏勸。
“立言貴乎有用。
”有人這樣勸阻,“被罪之臣,冒昧出此,必有人誤解你的本心,說的話再有道理,不容易為人接納。
而且這時候情形紛亂,流言甚多,你所引用的時事,不盡确實,不如看看再說。
隻要此心不改,總有建言的機會。
”
吳可讀覺得這話說得有理,便打消了原議。
隻是五年以來,耿耿寸心,始終未改,大葬有期,他便打定了主意,當面請求大學士吏部尚書寶鋆,派他為“随扈行禮官員”。
這個長途跋涉的差使,有人怕辛苦不願意去,也有人因為可領幾十兩銀子的車馬費,搶着要去。
吳可讀的境況不好,所以都以為他要這個差使,是為了那幾十兩銀子的車馬費,無足為奇。
動身之時,他的神态毫無異樣,還跟他的妻兒說,在惠陵行完了禮,預備順道一遊薊州的盤山,總得比别人晚個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京。
一到他就在薊州以東三十裡路,馬伸橋地方的三義廟,租了間房住下。
三義廟奉祀的是劉、關、張,與佛菩薩無關,廟裡住的是道士,他跟住持周老道交成了朋友,約定山陵大事完畢,再到廟裡來盤桓。
三月底,兩宮太後、皇帝、随扈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已回到京裡。
吳可讀則到三義廟踐約,白天跟周老道閑談,晚上關起門寫奏折,寫完又給他兒子吳之桓寫信,是遺書,吳可讀早就定下了死谏的主意。
閏三月初五五更天,諸事料理已畢,遺疏置在懷中,遺書三封,一封給他兒子;一封給周老道,托他料埋身後;一封給薊州知州,說明以死建言的本心,拜托代遞遺折,連同四十多兩銀子,一起放在枕頭下面。
然後在粉牆上題了一首絕命詩:
“回頭六十八年事,往事空談愛與忠,坯土已成皇帝鼎,前星預祝紫微宮。
相逢老輩寥寥甚,到處先生好好同!欲識孤臣戀恩所,惠陵風雨薊門東。
”
題完上吊,誰知繩子斷了不曾死。
乃改以服毒而死。
到得第二天一早,三義廟的周老道,發覺變故,通知地保,進城禀報。
薊州知州劉枝彥跟吳可讀是熟人,得報嗟歎不絕,即刻下鄉相驗,隻見死者衣冠整齊地直挺挺躺在闆床上。
拆閱遺書,吳可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