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後事,已經有了安排,托周老道買棺木盛殓,在惠陵附近買一塊地安葬。
給劉枝彥的信,是托他将遺折專送吏部代奏。
吳可讀死前已非言官,司官亦不能徑自上奏,必須請本部堂官代遞。
遺折是封好在一個木匣中,藏在身上,無法開啟,所以不知道他說些什麼?但給他兒子的信,不妨拆開來看,參詳文意,遺折所陳,必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劉枝彥心裡琢磨,遺折上去,說不定會得罪,他要葬在惠陵附近,依戀先帝于泉下的志願,或許難以達成。
相交一場,對他最後一件大事,不能不盡一點心。
因此,依照他的遺志,督饬周老道買棺成殓,然後在惠陵範圍以外,覓地安葬。
盡兩日工夫,料理完畢,才具禀呈報順天府。
京裡是在閏三月初十就得到了消息。
以吳可讀的為人,決不會無故輕生,又聽說有遺折一件,便越發關心,不知是有冤抑要訴,還是以死建言?吏部尚書靈桂、萬青藜,以及大學士管部的寶鋆,更為緊張,知道吳可讀為人戆直,怕遺折中有什麼大幹忌諱的話,觸怒了慈禧太後,連帶遭受處分。
等接到順天府的咨呈,寶鋆等人,大為躊躇,因為這時候從深知吳可讀抱負的人的口中,以及給他兒子的遺書中,所說的“每覽史書内忠孝節義,辄不禁感歎羨慕,對友朋言時事;合以古人情形,時或歌哭欲起舞,不能自已。
故于先皇賓天時,即拟就一折,欲由都察院呈進”這些話來看,可知必是為穆宗立嗣繼統一事,有所争谏。
而這件事正是慈禧太後用心難測,不言為妙的太忌諱。
萬青藜是反對代奏的,“照曆來的規矩,司員請代遞折件,要堂官公同閱看,并無違悖的話,方得代奏。
”他說,“吳柳堂的遺折,也要看了再說。
”
這是宗社大事,非小臣所宜議論,而且以吳可讀的性情,竟然不惜一死,措詞自然激烈,隻要打開來一看,就決不能進呈了。
寶鋆等人雖然怕慈禧太後,但清議亦不可不畏,忠臣屍谏而壅于上聞,言官參奏一本,也是吃不消的,所以對萬青藜的話,都不知如何作答。
其中有個例外,穆宗的老丈人,蒙古狀元崇绮,這時是吏部左侍郎,感于吳可讀對穆宗的忠愛,當然要替他說話。
“不然!”他一開口就駁萬青藜,“司員請代遞折件,須公同閱看的成例,如今用不上。
‘公同閱看’者,是當着這個司員一同看,吳柳堂已經不在人世,就談不到“公同’兩字。
而況,這是密折,連軍機都不可以擅自拆閱。
唯有原樣封進,才是正辦。
”
“倘或其中有違悖之詞,文翁,”萬青藜警告着,“你我的幹系不輕!”
“既然不能擅自拆閱,毫不知情,何來幹系?”
盡管崇绮振振有詞,但一中堂、六堂官除他以外,别人多少不免顧慮,怕“慈聖”震怒以外,還會使醇王難堪。
這幾乎是不可避免的,談到為穆宗立嗣,便須牽涉到“今上”,也就會牽涉到若幹年後可能成為“太上皇帝”的醇王。
因此,反複辯诘,并無結論,七個人中舉足重輕的,自然是寶鋆。
他是崇绮點狀元那一科的會試總裁,所以崇绮口口聲聲“老師”,希望他采納自己的意見,而寶鋆雖不怕得罪醇王,卻決不敢激怒慈禧太後,因而隻好采取拖延的态度,決定聽一聽清議再說。
清議操縱在“清流”手裡。
清流隐然奉李鴻藻為宗主,而以“翰林四谏”為中堅。
“四谏”的說法不一,一說是黃體芳、寶廷、張佩綸、張之洞;一說有陳寶琛、鄧承修而沒有黃體芳與張之洞,但廣東惠陽籍的鄧承修不是翰林,他跟李慈銘一樣,以舉人而捐官為主事,早經考上禦史,搏擊不避權貴,由于字鐵香,因而得了個外号,叫做“鐵漢”。
除了鄧“鐵漢”,鋒芒畢露的就是張佩綸,最近他正跟鄧承修在參工部尚書賀壽慈,彈章數上,賀壽慈已奉嚴旨切責,工部尚書快當不成了。
正在興頭的當兒,忽然接到吳可讀自盡的噩耗,且不說故人情重,僅僅是“屍谏”二字,便令人興起無限悲壯激越之思。
同為清流,自然要聲援表揚,因而把賀壽慈的參案,暫且擺了下來,全神貫注在吏部,要看他們如何處理吳可讀的遺折。
“不能再拖了!”沈桂芬勸寶鋆,“清流算是找到了一個好題目,這篇文章會做得很熱鬧。
佩公,錯中流矢犯不着!”
“喔,”寶鋆問道,“他們那篇文章預備怎麼做?”
“第一,預備在文昌館設祭招魂,你看吧,不知有多少情文并茂的挽聯!”沈桂芬扳着手指又說:“第二,預備仿楊椒山的例子,以吳柳堂在南橫街的住宅,改建為祠堂,聽說還預備奏請拿薊州的三義廟,也改為祠堂。
這樣大張旗鼓在搞,佩公,吳柳堂的遺折,怎麼壓得下來?”
聽得這番勸告,寶鋆不再猶豫了,寫折奏報,照崇绮的說法來措詞:“臣等查司員呈遞代奏折件,向由該堂官等公同閱看,查無違悖字樣,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