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不屑與賀壽慈共事,而其中無知識的,則必起誤會,以為朝廷特放賀壽慈來當禦史的堂官,是表示要象他那樣的人品聲名,方合做言官的資格。
而京内外大小官員,看到賀壽慈這樣欺罔不敬,不知愛惜聲名,猶且可以幸蒙錄用,将會懷疑朝廷“直枉不辯,舉措靡常”,從此益發肆無忌憚。
所以賀壽慈的複用,不但是言路清濁的一大轉機,亦是政風良窳的一大關鍵。
最後率直提出要求:“懇将賀壽慈開缺,别簡賢員補副都禦史。
”
這個奏折,發交軍機,相顧失色,因為明劾賀壽慈,暗中對軍機指責得很嚴厲。
恭王一看再看,看到第三遍,放下折子,歎口氣說:“唉!錯了。
”
“怎麼錯了?”寶鋆氣急敗壞地說:“副都禦史出缺,賀雲甫是現職大員奉旨降調,開名單自然‘開列在面’,照例的公事,怎麼錯了?”
“你别跟我争!”恭王遇事要跟寶鋆開玩笑,故意這樣說道:“名單是你開的,你自己跟上頭複奏,我們都不管!最好請旨拿寶竹坡申斥一頓,也讓我出出氣。
”
“六爺!”寶鋆真的急了:“你不能說風涼話。
我自請處分就是了。
”說着,來回大踱方步,頗有繞室彷徨的模樣。
“佩公,沉住氣!”遇到這樣的情形,總是沈桂芬出主意,他很冷靜地說:“平心而論,這件事是失于檢點了。
”寶鋆最佩服沈桂芬,當時站定腳步,連聲說道:“好,好,你說!”
“外頭有句話:‘不怕言官言,隻怕講官講。
’賀雲老是講官參過的,如今派了去當言官的堂官,那些‘都老爺’,心裡自然不高興。
不過禦史不便動本,不然就仿佛以下犯上,誰也不肯冒這個大不韪。
”
“啊,啊!”寶鋆一拍油光閃亮的前額,恍然大悟中深深失悔,“這倒是害了他了。
”
“不僅對賀雲老是‘愛之适足以害之’,而且正好又給了講官一個平添聲勢的機會。
”沈桂芬說,“寶竹坡是替言官代言。
這個折子看來是‘侍講學士寶廷’一個人所上,其實等于都察院的公疏,暗中着實有點力量,沒有一番快刀斬亂麻的手段,恐怕要大起風波。
”
會有怎樣的風波?寶鋆凝神細想,張佩綸雖已請假出京,清流還多的是,聲氣相通,互為支援,除了張之洞隻願論事,不喜搏擊以外,其餘的,那一枝筆都惹不起。
目前還隻是暗責軍機,到了彰明較著參劾樞臣徇庇,即令無事,面子也就很難看了。
就在他沉吟無以為答時,恭王開口了,“算了吧!”他說,“賀雲甫何苦?滕王閣下,逍遙自在的老封翁不做,在這裡受後輩的氣?”
這一說,恭王也是要攆他走路。
寶鋆知道再争無益,但總覺得賀壽慈太吃虧,有些替他不甘。
“佩公!”沈桂芬察言觀色,料透他的心事,提醒他說:“交情總在那裡的。
為雲老設想,桑榆之補,俟諸異日,留點交情給他少君,反倒實惠得多。
”
“說得對,說得對!”寶鋆覺得對賀壽慈有了交代,如釋重負,“六爺,我看這層意思,托載鶴峰跟他去說吧。
”
“可以。
”
于是體仁閣大學士,也是賀壽慈的同年載齡,銜命透達消息,說是清流嚣張,而“上頭”又有意利用此輩箝制大臣,事情相當麻煩,不能不作個明快的處置。
他的委屈,将來有補償之時。
載齡隐約表示,賀壽慈就養南昌,不會太久,他的長子南昌府知府賀良桢擢升道員,是指顧間事。
外官知府過班成三品道員,是宦途順逆的一大關鍵,越過此關,便有監司之望,而監司已稱“大員”,再跳一步就是封疆大吏的巡撫。
不然,調來調去當知府,說起來還是風塵俗吏。
賀壽慈老于世故,覺得自己保住紗帽,真還不如兒子升官,倘或能調個海關道,鹽運使之類的肥缺,更是意外之喜,所以老淚縱橫地,不斷表示感激恭王跟“寶中堂”的成全。
又說自己時運不濟,連累樞廷,無以為人。
那一派謹厚的君子之風,使得載齡亦深為感動。
※※※
在恭王與寶鋆,以為賀壽慈開缺,就算有了結果,寶廷指責軍機的話,可以略而不提,至多輕描淡寫地解釋幾句,便可交代。
那知一經面奏,慈禧太後竟這樣诘問:“寶廷的話說得有理。
軍機上總不能不認個錯吧?”
恭王愕然,不知這個錯怎麼認法,向誰去認?如果錯了,就得自請處分,既然慈禧太後這樣發話,自己就該有個光明磊落的表示。
于是他略略提高了聲音答道:“臣等處置謬妄,請兩宮皇太後處分。
”
話中有點負氣,慈禧太後心雖不悅,倒也容忍了。
不過這一下更為堅持原意,“這處分不必談了!”她說,“在我們姊妹這裡,什麼話都好說,言路上不能不有個交代。
明發的上谕,天下有多少人在看着,錯一點兒,就有人在背後批評。
聽不見,裝聾作啞倒也罷了,既然有人指了出來,不辯個清清楚楚,叫人心服口服,朝廷的威信可就不容易維持了。
”
這番話說得義正辭嚴,恭王也很見機,再往下争辯,就可能會有難堪,所以一面唯唯稱是,一面回頭看了一下,示意大家不要輕忽了慈禧太後的要求。
她的要求是要軍機自責。
朝廷的威信一半系于樞府,自責太過,變成自輕,且不說心有未甘,同時也有傷國體,因此這道上谕,煞費經營,“達拉密”承命拟旨,寫了兩次都不合恭王的意。
最後由寶鋆、沈桂芬字斟句酌地推敲過,才算定稿。
對于寶廷的指責,是很委婉地一層一層解釋,先說賀壽慈,“系候補人員,吏部開列在前,是以令其補授該副都禦史,既系未孚衆望,年力亦漸就衰,着即行開缺。
”再說賀壽慈的回奏不實,已有旨處分,演龍楯順道閱書,難加以“大不敬”的罪名。
總之“并非軍機大臣為賀壽慈開脫處分,敢于徇庇。
”不過,“機務甚煩,關系甚重,軍機大臣承書谕旨,嗣後務當益加謹慎,毋得稍有疏忽。
”
最後這一段話,不論如何輕描淡寫,總掩不住軍機受了責備的痕迹。
因此這道上谕一發,言官的地位,越發擡得高不可攀。
而兔死狐悲,眼看賀壽慈丢官出京,那些平日不惬于清議的大老,不免個個自危。
其中最不安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兼管順天府已曆二十年的吏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