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青藜;一個是盤踞總理衙門,以肯受謗作了以前的文祥,如今的沈桂芬的擋箭牌的戶部尚書董恂。
當然,他們還不敢跟清流為敵,隻有慫恿痛恨清流的寶鋆來出頭抵擋。
“言路太嚣張了!”寶鋆找個機會跟恭王進言,“長此以往,必定搞成明朝末年的那個樣子,大政受言路的影響,搖擺不定,政府一件事不能辦。
看着吧,黨同伐異的門戶之習,快要牢不可破了!如今不想辦法挽回,總有一天搞成不可救藥的局面。
”
“不見得。
上頭利用言路,言路才會嚣張。
”恭王沉思了好一會,覺得對言路能作适度的裁抑,也是好事,便點點頭說:“如果你有什麼好主意,不妨試一試。
”
寶鋆自道他的“好主意”是“以毒攻毒”,用言路攻言路,這就得找他的門生了。
寶鋆是同治四年會試的大總裁,他那一科的門生,如今當講官、當禦史的也不少。
由于清流無不名重一時,如果找個無名腳色來效馳驅,則蚍蜉撼樹,适足以成為笑柄。
因而寶鋆細心物色,想到有一個人,足以與清流匹敵。
這個人叫王先謙,字益吾,湖南長沙人。
博學多聞,古文師法曾國藩,頗得真髓。
在翰林中以好學著名,經史俱通,對于《漢書》尤其下過一番苦功。
談到學問,連清流亦不能不佩服,但人品就不大敢恭維了,雖不是什麼大奸大惡,而細行不謹,已足為正人君子所疾首,寶鋆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有把握可以讓他聽從自己的驅使。
“來啊!”他吩咐聽差:“到帳房裡拿送節敬的單子來看。
”
京朝大老,都有羽翼,各以同鄉、世交、年誼的淵源,籠絡着一班名士。
其中師生的關系最重,不曾受業的,亦可拜門,何況王先謙是不折不扣的門生,所以端午節敬的單子上,他被列為第一等,送的是二十四兩。
“告訴帳房,再封二十四兩。
另外再看看,有什麼扇子之類的東西配四樣,送到王老爺那裡去。
”
于是帳房封好二十四兩銀子,簽條上寫的是“冰敬”。
四色禮物是四柄杭州的扇子、兩匹江西萬載的細夏布、一卷高麗紙、兩瓶出使俄國欽差大臣崇厚所送的“俄羅斯酒”。
寶鋆親自檢點,派人送去以後,又通知門上,王先謙一到,立刻接見。
果然,禮一送到,王先謙跟着便來道謝。
三節有所饋贈,“理所當然”,此外有什麼“冰敬”、“炭敬”,則事出例外,必有緣故。
王先謙總以為老師是有什麼“文字之役”,或者捉刀寫文章,或者代為閱卷,因而寒暄過後,便率直請示,有何差遣。
“天氣這麼熱,何敢有所煩勞?”寶鋆搖搖頭說,“近來心裡煩得很,難得老弟來談談。
你不忙走,我們酒以消暑,曲以遣悶。
”
所謂“曲以遺悶”,是要招雛伶侑酒,恰投王先謙之所好,大為高興,笑嘻嘻欠身答道:“老師有興,自當奉陪。
”
“時候還早。
”寶鋆的打算是先談正事再行樂,所以急轉直下地說:“近來言路太嚣張了!”
“是。
”王先謙不明他的用意,順口敷衍着說:“此風由來亦非一日。
”
“此風實不可長。
”寶鋆接下來又說:“講官的本分,還在書本上。
雖然拾遺、補阙,亦為講官的職司,到底不比言官。
提到這一層,益吾,不是我恭維你老弟,象你這樣子丹鉛不去手,才真象個翰林。
”
這兩句恭維,又恰恰碰在王先謙的心坎上,“老師謬獎。
”他感激地說,“如今一窩蜂嘩衆取寵,隻有老師知道門生的志向。
”接着便細述近來用功的情形,《漢書》的補注,《水經》
的箋釋,做成了多少條之類。
“好,好!”寶鋆不斷誇獎,等他說完,便又問道:“我記得你大考是二等?”
“是。
二等。
”
寶鋆沉吟不語,那意思仿佛是在盤算,如何為王先謙設法升個官似的。
王先謙心想,今年是鄉試的年分,能夠放一任主考也不錯,不過總得要廣東、江南這些好地方,才不枉了見這位“中堂老師”的一個情。
正這樣在盤算着,寶鋆已經開口了。
“益吾!”他說,“我再留你在京裡住兩三年,替大家立個好學敦品,文章報國的榜樣。
等資格夠了,放出去當學政,我一定替你覓個‘善地’。
”
學政雖是差使,但一省之中,與将軍、督撫平起平坐,體制尊崇,而且王先謙頗有一番作育人才的抱負,所以聽老師許下這樣一個願,自然欣慰,起身請安,連連道謝。
“近來言路太雜。
益吾,你也該講講話。
”
這是開門見山道破本意。
王先謙終于明白了,送炭敬、贈儀物、許心願,都是為此。
且先把老師的意思弄清楚了再說。
“我倒要請教,象這樣聚訟紛纭,想到就說,不計後果的事情,以前可有裁抑之道?益吾,你熟于朝章典故,想來必有所知?”
王先謙答一聲:“是!”細細搜索,想起《乾隆實錄》中有一件上谕,随即答道:“乾隆初年,給事中鄒一桂,曾有一奏,以為奉旨交議案件,部議未上之先,科道攙越渎奏,易滋煩滋,應請申饬禁止……。
”
“着!”寶鋆很起勁地打斷他的話:“正是如此。
奉旨交議事件,各部職責所在,該駁該準,自有權衡,複奏上去,上頭亦不能不尊重。
如果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言官,夾在中間,胡言亂語,侵奪部權,事出紛歧,叫人怎麼辦事?鄒一桂這個折子,真正是洞見症結!不知道乾隆上谕怎麼說?”
“乾隆上谕亦認為不可。
規定遇有發交部議案件,如果科道攙越陳奏者,議複時,應将科道參差的意見,一并叙明請旨。
”王先謙知道這個答複不會讓寶鋆滿意,所以一面答話,一面尋思,又想到一個很好的成例,緊接着說:“後來又有個禦史,碰了個大釘子。
這位禦史大概姓範,名字記不得了,為了一件盜案,這位範都老爺上疏,請皇上撤回原折,不必交兵部議奏。
高宗大怒,我還記得是這麼申饬,‘至于請朕撤回原折,無庸交議,竟似國家政務,弗資六卿,誠伊等禦史可以操其行止者。
甚屬妄誕,着嚴行申饬。
’”
“申饬得好,申饬得好!禦史講官,可以操政務之實權,則六卿可廢。
這話說得太透徹了!高宗純皇帝,真正是英主。
”寶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