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他辦赈發了大财,也有人說他本來是富家,無足為奇。
不論如何,那番鮮衣怒馬的氣派,洋洋自得的神态,與薛福辰不可同日而語,卻是衆目昭彰的事實。
進了城先到宮門遞折請安,接着便是與薛福辰同樣待遇,在内務府受李德立的“考校”,預備第二天進宮請脈。
退出宮來,回到客棧,汪守正打點禮物,分頭拜客,曾國荃替他寫了十幾封信,分托京中大老照應,一時也拜不完,隻好先揀要緊的人去拜。
此外還有兩個要緊人,也是非拜不可的,一個是李德立,一個是薛福辰。
一打聽,李、薛二人都在内廷值宿,這天是見不到了。
汪守正無奈,隻好打聽到李德立的寓所,派人投帖緻意。
同時送上一隻紅封袋,外寫“冰敬”,内裝銀票二百兩。
非常意外地,等跟班投了帖回到客棧,李家跟着就送來四樣菜,然後李德立來拜。
相見寒暄,彼此都極親熱,汪守正特意緻歉,說是由于他在内廷值宿,所以不曾親自拜訪,十分失禮。
“不敢,不敢!”李德立拱手答道:“内廷值宿,亦有放回家的日子,今天正好輪着兄弟歇工。
幸會之至。
”
“真是幸會!二十年來,久仰‘李太醫’的大名,識荊之願,一旦得償,真正快慰平生,無論如何要好好請教。
”
于是汪守正留他便酌。
一則是看在二百兩銀子的份上,再則有心結納,好對抗薛福辰,所以李德立欣然不辭。
燈前把酒,談得相當投機。
這一談自然要談到慈禧太後的病。
李德立對薛福辰有意賣關子。
在汪守正面前,卻無保留。
然而他所知亦實在有限,并不比薛福辰憑一雙眼睛,三隻指頭察覺所得來得多。
而在汪守正,獲益已經不淺,此刻所要明了的,是薛福辰如何下藥?
“說起來亦算别創一格,那位撫屏先生用的竟是姜椒,又說出自古方,連西聖自己都認為不妥,終究另拟了方子。
”
等他把薛福辰初次請脈所拟的兩張方子,以及這幾天仍以健脾益氣的治法為主的情形一說,汪守正便已了然,薛福辰确是高明。
同時也料準了薛福辰必已知道慈禧太後的病根,隻是脈案上不肯說破而已。
“撫屏先生最初學的是黃坤載,不過能入能出,博究諸家,能得其平。
”汪守正又說,“其學大緻宗東垣,自然以溫補為主。
”
這是汪守正的老實話。
李東垣是金、元四大家之一,他是河北富家子弟,所交都是嗜欲逸樂的貴介,起居不時,飲食失調,往往傷于脾胃,所以發明補中益氣,升陽散火的醫道,成為“溫補”一派,而所重特在脾家。
慈禧太後纏綿久病,氣血兩虧,從健脾入手,使得飲食能夠漸歸正常,培元益氣,崩漏自然可以止住,是極好的治法。
因此,汪守正打定了主意,自己要跟薛福辰合作,才能見功。
不過李德立對他不滿之意,溢于言表,自己的打算,決不可洩露。
為了希望此人不掣肘,還得好好下一番敷衍的工夫。
這一夜自是盡歡而散。
第二天一早進宮,在内務府朝房會齊,見着了薛福辰,他恐怕李德立猜疑,不敢過分親熱。
一經請脈,越覺薛福辰入手便正,隻是健脾以外,還須潤肺,同時也覺得人參未嘗不可用,因而開了一劑以人參、麥冬為主,與溫補差相仿佛的甘潤之劑。
方子呈上,所得的“恩典”與薛福辰一樣,賜飯一桌,由恩承陪着吃完,然後搬行李入内廷值宿。
是内務府的空屋,與薛福辰同一院子,南北相望。
行客拜坐客,汪守正隻送了幾部醫書,但都是極精的版本。
最名貴的是一部明版的《本草綱目》,刻印于萬曆年間,是李時珍這部名著的初刊本。
原是汪守正行蹤所至,不離左右的,此時毅然割愛了。
薛福辰不肯收受,無奈汪守正意思誠懇,卻之不恭。
收是收下來了,覺得老大過意不去,想有所補報,隻以身在客邊,無從措辦,唯有不斷稱謝。
當然,有此一番結交,自有一見如故之感。
到得夜深,薛福辰一個人在燈下打圍棋譜,汪守正卻又不速而至。
這次是專門來談慈禧太後的病情的。
“薛先生!”他年紀比薛福辰大,但稱謂很謙恭,“上頭既然忌諱崩漏的字樣,總得安上一個病名。
”他說,“有人問起來,聖躬如何不安,到底什麼病?莫非也象那班太醫,支吾其詞?”
“說得是!”薛福辰沉吟了一會答道:“病呢,也可以算是‘骨蒸’。
”
汪守正點點頭:“這一說就對了!我也覺得可以說成骨蒸。
得薛先生一言,就算鑒定了。
”
“子常兄,你太謙虛了。
”薛福辰微感不安。
“實在是要請薛先生指點提攜。
”
“指點”也許是客氣話,“提攜”則薛福辰心甘情願。
因此,第二天奉旨會診,合拟方子,薛福辰便支持汪守正的看法,仍舊用了人參、麥冬這幾味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