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福辰人雖耿直,對于京裡的情形,大緻了解,知道這不止是一千兩紅包的力量,必是李鴻章另外走了路子,他才會說這樣的“體己話”。
有此有力的奧援,無須顧慮李德立從中搗鬼,心裡寬松得多了。
經過這一陣折沖,等于作了一番好好的休息,薛福辰的心已定了下來,随着恩承進見。
行過了禮,跪着等候問話。
“你的醫道,是跟人學的,還是自己看書,看會的?”慈禧太後的聲音很低。
“臣也曾請教過好些名醫。
不過,”薛福辰答道,“還是自己體會得來的多。
”
“醫家有好些個派别,你是學的那一派啊?”
“臣最初佩服黃元禦,這個人是山東人,他因為誤于庸醫,壞了一隻眼睛,發憤學醫,自視甚高,确有真知灼見。
他為人看病,主張扶陽抑陰,培補元氣。
”
“喔,”慈禧太後問道:“你看過婦科沒有?”
“看過很多。
”薛福辰答道:“臣在京,在湖北,在山東服官,親友家内眷有病,都請臣看。
”
“這麼說,你的經驗多。
”慈禧太後欣然說道,“你替我仔細看看脈,該怎麼治就怎麼治,用不着忌諱。
”
“是!”
慈禧太後似乎還要問什麼,讓李蓮英攔住了,“佛爺歇歇,多說話勞神。
”他屈一膝,将雙手往上平舉,虛虛作個捧物的姿态,“讓薛福辰請脈吧!”
于是慈禧太後将右手一擡,李蓮英雙手托着,将她的手捧在茶幾上,下墊黃緞小枕,上覆一方黃綢,然後向薛福辰努嘴示意。
薛福辰磕一個頭起身,低頭疾行數步,跪着替慈禧太後按脈,按了右手按左手,按罷磕頭說道:“臣鬥膽!瞻視玉色。
”
慈禧太後沒有聽懂,問李蓮英:“他說什麼?”
李蓮英也沒有聽懂,不過他會猜,“薛福辰想瞧瞧佛爺的氣色!”他說。
“喔,可以!”慈禧太後又說:“把那邊窗簾打開。
”
薛福辰聽這一說,便又磕一個頭,等站起身來,東面的窗簾已經掀起,慈禧太後的臉色,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于是薛福辰擡頭望去,但見慈禧太後面色萎黃,眼圈發青。
她生來是一張長隆臉,由于消瘦之故,顴骨顯得更高,加上她那一雙炯炯雙目,特顯威嚴。
薛福辰不由得就将頭低了下去,不敢逼視。
“你看我,到底是什麼病啊?”
“望、聞、問、切”四字,薛福辰已有了三個字,雖然聽聞不真,但隻憑自己三隻指頭,一雙眼睛,便已十得八九,慈禧太後是經過一次嚴重的血崩,而下藥未能對症,虛弱到了極點。
幸虧遇着自己,及今而治,還可挽回,否則仍舊由那些太醫“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診察既不能深究病根,下藥又沒有一定宗旨,就非成不治之症不可了。
隻是血崩有各種原因,而李德立始終未提“崩漏”二字,不知其中有何忌諱?再想起李蓮英的警告,便越發不敢說真話。
略想一想答道:“皇太後的病在肝脾。
肝熱,膽亦熱,所以夜不安眠,脾不運行則胃逆,所以胃口不開。
”
“你說得倒也有點兒道理。
”慈禧太後問道,“該怎麼治呢?”
“以降逆和中為主。
”薛福辰怕慈禧太後不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改了一種說法,“總要健脾止嘔,能讓皇太後開胃才好。
”
“說得不錯,”慈禧太後深為嘉許:“吃什麼,吐什麼,可真受不了。
你下去開方子吧!”
于是李德立等人,接着請脈。
薛福辰便被引到内務府朝房去寫脈案、開方子。
他凝神靜思,用了半夏、幹姜、川椒、龍眼、益智五味葉、以竹葉為引。
寫完由筆帖式用黃紙謄清,立刻裝入黃匣,進呈禦覽。
隔了有半個時辰,隻見恩承攜着黃匣走了來,一見面就問:“薛老爺,你這個方子,跟你跟上頭回奏的話,不相符啊!”
“喔!”薛福辰有些緊張,“請恩大人明示,如何不符?”
“你說皇太後肝熱,膽也熱,怎麼用的熱藥?川椒、幹姜,多熱的藥!”
原來如此!薛福辰放心了。
從容答道:“姜的效用至廣,可以調和諸藥,古方中宣通補劑,幾乎都用姜,跟半夏合用,是止嘔首要之劑,川椒能通三焦,引正氣,導熱下行。
而且有竹葉作引子,更不要緊。
”
盡管他說得頭頭是道,恩承隻是搖頭,“薛老爺!”他放低了聲音說,“你初次在内廷當差,隻怕還不懂這裡的規矩,藥好藥壞是另一回事,不能明着落褒貶。
這個方子有人說太熱,你愣說不要緊,服下去出了别的毛病,誰擔得起責任?”
薛福辰明白了,是李德立他們在搗鬼。
因而平靜地問道:
“那麼,請恩大人的示,該怎麼辦啊?”
“上頭交代,跟三位太醫合定一張方子,回頭你們好好斟酌吧!李卓軒他們,也快下來了。
”
等李德立退了下來,對薛福辰又是一副神态,連聲稱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