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負氣,到明天自覺不成體統,會悄然而去,因而官文置之不理。
那知完全不是這回事,閻敬銘在那裡一住就是三天。
他秉性儉樸,起居極能刻苦,所以住在那裡,絲毫沒有不便的樣子。
這一下轟動了湖北的官場,認作曠古未有的奇事,都要借故來看個究竟,總督衙門真的成了藩司的行署。
官文大窘,先是請臬司和本衙門的幕友勸駕,閻敬銘拒絕不從。
最後隻好請出巡撫和武昌府知府來了。
湖北巡撫叫嚴樹森,武昌知府叫李宗壽,官文請出這兩個人來,主要的是因為他們也都是陝西人,希望動以鄉情。
當嚴、李受命調解時,官文自己躲在屏風後面聽,隻聽見作調人的,譬喻百端,被調解的堅持不可,從一大早講到午炮聲起,嚴樹森舌敝唇焦,臉色非常難看。
看樣子,作調人的也要跟閻敬銘翻臉了。
“大人!”閻敬銘始終是這麼一句話:“不殺張玉,我決不回衙門。
”
“太難了!”嚴樹森大有拂袖而起的模樣。
官文見此光景,硬一硬頭皮,從屏風後面踏了出來,“丹初!”他說,“賞我一個面子!”接着,雙膝着地,直挺挺地跪在閻敬銘面前。
他避開一步,回身揚面,裝作不曾看見,這一下,嚴樹森有話好說了,“丹初,”他用責備的語氣說,“你太過分了!
中堂自屈如此,難道你還不能網開一面?”
于是閻敬銘不得不扶起官文,同時說道:“中堂依我兩件事,我就不殺張玉。
”
“依,依!”官文一疊連聲地說,“隻要不殺張玉,什麼事都好辦。
”
“第一、張玉立刻斥退。
”
“可以。
我馬上下條子。
”
“第二、張玉立刻遞解回籍,不準片刻逗留。
”
提到這個條件,官文面有難色,隻為斷袖餘桃之愛,難以割舍,然而那也隻是瞬息間事。
想起閻敬銘的峻厲,盤踞督署,三日不去,自己萬般無奈的窘迫光景,頓覺心悸,不暇細思地答說:“都依,都依。
來呀!”
其時堂上堂下,材官衛士,肅然林立,隻見督撫并坐,神色将順,而矯小如侏儒的閻敬銘,侃侃而談,心雄萬夫。
對這奇異的景象,無不瞠目結舌,看得呆了,因而對官文的喊聲,一時茫然。
息了一下,才暴雷似地答出一聲:“喳!”
“張副将在那裡?”
張“副将”就在屏風後面,心驚膽戰地走了出來,一張臉上又青、又紅、又白,忸怩萬狀地站在那裡,似乎連兩隻手都不知道放在何處好?
“給閻大人磕頭!”官文吩咐,“謝閻大人不殺之恩!”
“是!”張玉向閻敬銘面前一跪:“閻大人……。
”他還隻叫得這一聲,閻敬銘已經翻臉,大聲喊道:“來人!”
“喳!”應聲上堂的是藩司衙門的差役。
“拿這姓張的拉下去打,打四十!立刻發遣。
”
張玉神色大變,隻看着官文。
官文卻不敢再求情了,微微轉臉,避開了張玉的視線,接着便起身退入上房。
于是當堂重責四十闆,傳了江夏知縣來,即時派解差将張玉押送出境。
等處理完畢,閻敬銘求見官文,長揖請罪。
“算了,算了!”官文索性付之泰然,“也怪不得你。
”
口頭是如此說,心裡卻另有打算。
官文很服從人,前有胡林翼,後有胡林翼所提拔的這個閻敬銘,不但幫自己封侯拜相,而且靠他們坐享富貴,所以此時雖覺閻敬銘可畏,卻沒有絲毫報複的念頭,反倒密保他“才堪大用”,接替内調的譚廷襄,署理山東巡撫。
聽罷汪守正所談的故事,慈禧太後對閻敬銘大感興趣。
多少日子來,她有這樣一個感覺,恭王越來越怕事,越來越軟弱,當年的英氣、銳氣,仰乎已蕩然無存,一味圓融,近似鄉願。
朝中負實責的大臣,不是象沈桂芬那樣遷就實際,務求平穩,就是象李鴻藻那樣硁硁然近乎迂腐,太不講實際。
現在正需要象閻敬銘這樣一個精明強幹,實事求是而有操守的人,來改換風氣。
不過閻敬銘一直稱病,也不知是真是假?眼前還沒有精神來振饬綱紀,且先擱着再說。
又過了些日子,各省所薦的醫生,紛紛到京,最有名的是一個江蘇常州的秀才;名叫馬文植,号培之。
他的祖父是名醫,馬文植家學淵源,聲名極盛。
然而他的運氣沒有薛福辰、汪守正來得好,因為慈禧太後經過薛、汪的診治,病勢大見好轉,便不容易顯他的本事,請脈以後,主張以潤肺為主。
慈禧太後原有痰中帶血的症象,所以這個甘潤的治法,與薛、汪的溫補,相得益彰,病情大見好轉,慈禧太後也興緻勃勃地,打算苦中作樂,好好過個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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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年過節,對于懿親近臣,照例有文绮食物的賞賜。
慈禧太後一向喜歡料理這些瑣屑細務,養病無事,也正好以此作消遣,所以親自檢點,交代首領太監劉玉祥,分頭派送。
賞醇王府七福晉的是八盒食物,派了個十五歲的小太監李三順,帶領兩名蘇拉,挑着食盒出宮。
太監出宮辦事,照規制不能走正門,李三順年輕不識輕重,領着蘇拉直奔午門東左門。
“站住!”一個守門的護軍,名叫玉林的大聲喝阻。
李三順吓一大跳,心裡有氣,便揚着臉問:“幹嗎?”
“你懂規矩不懂?”
“什麼規矩?”
“這裡是你能走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