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時,上使立誅之則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傾而天下用法,皆為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唯陛下察之。
’良久,上曰:‘廷尉當是也!’”念到這裡,潘祖蔭輕擊幾案,慨然說道:“我就拿這個典故複奏。
勉學張釋之,但願上頭能有漢文之仁。
”
“是。
”沈家本顯得很興奮,忍不住還要說兩句:“大人請再想下文。
”
他是說張釋之傳的下文,是叙他所治的另一案:有人盜了供在漢高帝廟中的一隻玉環,張釋之照“竊宗廟服禦”的罪,判處死刑。
文帝意有未足,要滅此人的族。
于是張釋之提出這樣一個疑問:盜宗廟的玉環要滅族,倘有人盜陵,還有什麼比滅族更嚴的刑罰可用?這就是說,護軍與太監因口角而鬥毆這樣的小事,竟要處死,則護軍犯了更重的罪過,又當如何?
“聽君一言,開我茅塞。
”潘祖蔭心悅誠服地拱着手說,“高明之至!”
未進長春宮,便覺兆頭不好。
既進長春宮,越覺得吉少兇多,但見太監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稍有響動,立時色變。
潘祖蔭真沒有想到,太後的寝宮,是這樣一片森羅殿似的氣象。
揭開門簾,肅靜無聲,暗影中約略分辨得出慈禧太後的樣子,他不敢平視細看,望着禦座磕頭請安,等候問話。
“你是那一年進的南書房?”
不曾想到問的是這麼一句!莫非要撤南書房行走的差使?
這樣想着,有些心亂,答得便慢了。
“皇太後在問,”李蓮英提示了一遍,“那年進的南書房?”
“臣,”潘祖蔭定一定神,答道:“臣是鹹豐六年十一月,奉旨以翰林侍讀在南書房行走。
算起來二十五年了。
”
“有幾個人在内廷當差當了二十五年的?”
這是提醒他要知恩,潘祖蔭趕緊碰頭:“臣蒙文宗顯皇帝、穆宗毅皇帝、兩宮皇太後特達之知,曆事三朝,受恩深重,粉身難報。
”
“哼!”慈禧太後冷笑,“倒說得好聽。
我再問你,你得過什麼處分?”
這一問,越使得潘祖蔭惶恐,隻好一面回憶,一面奏答。
“臣于同治十二年,扈跸東陵,遺失戶部行印,部議革職留任。
同年十二月以磨勘處分,奉旨降二級調用,十三年正月奉旨賞給翰林院編修,仍在南書房行走。
同年六月奉旨開複侍郎任内處分,以三品京堂候補。
這都是出于先帝天高地厚之恩。
”
“你眼睛裡沒有我,那裡還有先帝?”慈禧太後的聲音漸漸高了,“你知道不知道,抗旨該當何罪?”
“臣不敢!”潘祖蔭又說:“臣愚昧,真不知聖母皇太後指的什麼?”
就這句話惹惱了慈禧太後,“你還跟我裝傻!”她拍着茶幾,厲聲斥責:“你還有點良心沒有?”
由此開始痛罵潘祖蔭,也不知她是那裡來的氣,象村婦撒潑一般,完全失去了皇太後尊貴的身分。
貴公子出身的潘祖蔭,又是少年得志,幾曾受過這樣的淩辱?尤其使他覺得委屈的是,不但挨了罵不能回嘴,而且還得連連賠罪磕頭,口口聲聲:“聖母皇太後息怒!”
一半是罵得累了,一半是李蓮英的解勸,慈禧太後終于住口,将刑部的複奏揉成一團,劈面向潘祖蔭摔了去,然後起身走了。
潘祖蔭幾乎走不穩路,踉踉跄跄退出長春宮,臉色慘白,象害了一場大病。
出宮上車,不回私第,直到刑部,将那“八大聖人”找了來,細說經過,說到傷心的地方,忍不住失聲長号。
“八大聖人”面面相觑,都覺得不是味道,看來是非屈法不能過關,但要處死刑則萬萬不能。
哭過一場,潘祖蔭的心情比較開朗了,“現在也不必随便改議。
”他拭一拭眼淚說:“且拖着再說。
”
這一拖拖了十天,慈禧太後倒不曾再提起。
她的病勢又反複了,沒有精神來過問此事,甚至連對俄交涉也管不下來。
由于崇厚的開釋,劍拔弩張的局勢,稍微緩和了些,曾紀澤已經跟俄國開議改約,這一下發議論的又多了。
内容複雜,可議之事本多,而況有張之洞的榜樣在,不事抨擊,隻論時事,不管隔靴搔癢也好,紙上談兵也好,隻要洋洋灑灑,言之成理,長篇大論地唬得住人,便有好處。
這樣便宜的事,何樂不為?因而一下子來了十幾個折子,每個折子都有兩三千字,慈安太後拿到手裡,便覺得心頭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怎麼辦呢?”她問慈禧太後,“我是辦不了,你又辦不動。
找幾個人來幫着看折子吧?”
慈禧太後沉吟了一會,慢吞吞地說:“按規矩,有軍機在,用不着另外找人。
不過,軍機上那幾個人,也就是這麼回事了,再使不出什麼着兒,另外找幾個人也好。
”
“找誰呢?”慈安太後說,“老五、老七。
老六似乎也不能不在裡頭,再添上一個翁師傅好了。
”
“有弘德殿,就不能沒有南書房。
”慈禧太後緊接着說,“把潘祖蔭也添上。
”
于是八月底降旨派惇、恭、醇三王及翁同和、潘祖蔭公同閱看對俄交涉的折件,并且指定南書房為看折之處。
這道上谕,對潘祖蔭是一種安慰,見得簾眷未衰,而對翁同和則是一種鼓舞,當差越發要巴結,進軍機的日子不遠了。
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