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兩大臣公同看折的那一天起,各宮各殿開始拆遮陽的天篷。
拆到長春宮發現一件奇事,屋頂上有好些黑色粉末,另外還有許多一擦即燃的“洋取燈”。
内務府的工匠不敢隐瞞,将這些東西取了下來,據實報告監工的司員。
屋頂何來如許引火之物?那黑色粉末又是什麼?内務府的司員也不敢擅作處置,将長春宮的大總管李蓮英請了來,照樣陳訴,同時請示處理辦法。
“這是什麼玩意?”李蓮英大為疑惑,指着黑色粉末說,“先得弄弄清楚。
有誰識貨?”
“我知道。
”有個太監說,“是火藥。
”
“什麼?”李蓮英的臉都吓黃了,倉皇四顧,然後沉下臉來叱斥:“你别胡說!”
那名太監還要申辯,便有懂得李蓮英用意的人,悄悄拉了他一把,不讓他開口。
“你别聽他的!”李蓮英對内務府的司員說,“什麼火藥,胡說八道!你告訴你帶來的人,不準在外頭瞎說,不然,鬧出事來,吃不了你兜着走!”
那名司員當然知道這件事關系重大,諾諾連聲地答應着,自去告誡工匠,千萬不可将這話說出去。
在宮裡,李蓮英找了首領太監劉玉祥來,有一番诘問。
“你看看,誰幹的好事?簡直不要命了!”
劉玉祥也慌了手腳,“李大叔,”他說:“這個責任我可擔不起,請你老跟佛爺回……。
”
一句話沒說完,李蓮英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呸!你簡直糊塗到家了。
這能跟佛爺回嗎?吓着了,你有幾個腦袋?”
劉玉祥一聽這話,是要瞞着上頭,那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嗎?所以雖挨了一口唾沫,臉上卻綻開了笑容,自己打着自己的頭說:“李大叔教訓得是!我糊塗。
”
“查還是要查!”李蓮英不勝憂慮地,“到底這東西是從那兒來的?打算幹什麼?”
問到這一層,劉玉祥怎麼敢說?有火藥、有引火之物,當然是要炸房子,炸房子幹什麼?不是要謀害皇太後嗎?這是大逆不道的事,一追究起來,凡有守護、“坐更”之責的太監,一個都脫不得幹系。
辦起罪來,至少也得充軍。
越想越害怕,劉玉祥的兩條腿瑟瑟發抖,“李大叔,李大叔!”他說,”謝天謝地,發覺得早。
我看,查也無用,隻有以後好好兒當心。
”
“怎麼叫‘查也無用’?當然要查,暗地裡查!”李蓮英說,“還有件事,誰要是在佛爺面前多句嘴,我就着落在他身上問火藥來源。
”
等劉玉祥一走,李蓮英發了半天的愣。
事情是壓下來了,但千斤重擔都在自己一個人肩上,萬一讓慈禧太後發覺其事,追究責任,說一句:“這樣的大事,你何敢瞞着?莫非你要包庇叛逆?”
轉念到此,驚出一身冷汗。
自己是一片赤忱,怕慈禧病中受驚,大為不宜。
隻是事情不發作便罷,一發作無可辯解,苦心白費,還是小事,“包庇叛逆”這個罪名,豈是可以開得玩笑的?
他在想,這件事無論如何得要找個有擔當的人說一說,一來讨個眼前的主意,二來為将來安排個見證,自己的一片苦心,才不緻于被埋沒。
照規矩應該找内務府大臣,但李蓮英不甚情願。
在他心目中,内務府大臣算不了什麼,有幾個還要看自己的臉色,如何甘心倒過來去跟他們讨主意?
靜靜想了一會,決定去找領侍衛内大臣。
宮中宿衛,本由領侍衛内大臣分地段負責,出了這樣駭人聽聞的事,原也該讓他們去處置。
這樣想停當了,立即到王公朝房找着該管的伯彥讷谟诂,悄悄地細訴此事。
“有這樣子的怪事!”伯彥讷谟诂歎口氣:“真是麻煩不打一處來!那洋取燈兒呢?我看看。
”
李蓮英做事細心,随身帶着一包火藥、一包洋取燈。
火藥不容易驗出什麼來,洋取燈卻是一望便知新舊。
“你看這梗子,還挺白的,梗子上的‘紅頭’,也是好好的。
”伯彥讷谟诂說,“擱在那兒,還不過幾天的工夫,不然,雨淋日曬,早就不成樣子了。
”
李蓮英答道:“王爺說得是。
”
“這事兒,你該去查!決不是外頭人幹的。
”伯彥讷谟诂說,“十之八九是李三順幹的。
可惡!他這樣子‘栽贓’陷害護軍。
”
他的意思是指李三順為了想嫁禍護軍,故意“栽贓”,追究起來好辦護軍門禁不嚴的罪。
李蓮英也覺得有此可能,卻不得不為太監辯白。
“他們不敢。
尤其是李三順,一個毛孩子,決不敢這麼大膽。
”
“哼!毛孩子!”伯彥讷谟诂冷笑,“這年頭人心大變,什麼十惡不赦的人都有。
蓮英,我可告訴你,我要奏請嚴辦。
”
“王爺,”李蓮英提醒他說,“這件事鬧開來,可不容易收場。
”
伯彥讷谟诂沉吟不語,為此掀起大獄,确是不容易收場,因而問道:“你的意思呢?就此壓了下來?”
這話在李蓮英就不敢應承了,“我原是跟王爺回明了,大主意要王爺拿。
”他又說,“西佛爺這幾天脾氣不好,王爺瞧着辦吧!”
伯彥讷谟诂又躊躇了,這幾天他也有煩惱,怕惹慈禧太後格外生氣,不能不好好想一想。
伯王的煩惱是,無端惹出一場命案,在神機營鬧成很大的糾紛。
以蒙古親王之尊,就算殺一無辜,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隻為其中牽涉到醇王,事情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