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先,此實中外之駭聞,搢紳所未有。
若非明正紀綱,從嚴治罪,則陵夷胡底等語,本月十三日系屬忌辰,戶部右侍郎長叙之女,于是日出嫁護理山西巡撫布政司葆亨之子,實屬有幹功令。
長叙、葆亨,均着交部嚴加議處。
”
部議的結果是革職,一時忘卻忌諱,竟緻丢官,自是過苛。
王文韶想起陳、張的奏折,不免憂心,“上頭也太縱容這班人了!”他說,“此輩過于質直任性,總要想個法子,壓一壓他們的氣焰才好。
”
“哼!”沈桂芬冷笑,“你以為隻是質直任性?奸詐得很呢!
劾長叙就劾長叙,何苦又牽出長樂初?又是什麼‘連姻帝室’,連心泉貝子都中了冷箭。
這種鬼蜮行徑,算什麼鐵漢?”
這一說,王文韶才明白。
長樂初就是長善,是長叙的胞兄,奕谟字心泉,是長善的女婿。
鄧承修把他們無端牽涉在裡面,用心确有疑問。
“長樂初總算賢者,在廣州力倡文教,以駐防将軍肯作偃武修文之舉,難道還對不起鄧承修他們廣東人?”
“是的。
”王文韶說,“鄧鐵香的筆鋒,原可以不必掃及長樂初的。
或者另有嫌隙亦未可知。
”
“什麼嫌隙?無非長樂初打點京官的炭敬,拿鄧都老爺一例看待而已。
”
原來是長善對鄧承修的炭敬送少了!沈桂芬說此話,自然有根據,怪不得看不起鄧承修。
王文韶怕事,不敢仔細打聽,唯唯地敷衍着。
就在這時候,聽差送進一封信來,王文韶偷看了一眼,那筆大氣磅礴的顔字,一望而知是翁同和的手筆。
心念一動,怕信裡是提到陳、張兩折的結果,便不肯落在翁同和後面。
“老師,”王文韶是沈桂芬在鹹豐元年當浙江鄉試考官所取中的門生,“午門一案結了,仍照刑部原奏。
李蘭荪大為得意,陳伯潛、張香濤的兩個折子,居然把上頭說動了。
”
一聽這話,沈桂芬一愣,然後拆閱翁同和的信,将信看完,臉色非常難看,仿佛猝受打擊,無所措手的神氣。
好半天,他恨恨地說:“走着看吧!”
“老師亦犯不着跟他生閑氣。
”王文韶勸道,“上結主知,全在實心實力,光是鹜聲氣,浮而不實,到頭來無非自取其敗。
”
“看人挑擔不吃力,那些大言不慚的家夥,幾時讓他們自己嘗嘗味道就知道了。
”
“是啊,可笑的是吳清卿,書生籌邊,煞有介事。
俄事總算可以和平了結,不然不知道會狼狽成什麼樣子?”
“哼!”沈桂芬又冷笑了,“照他們這樣子嚣張,紙上談兵,放言無忌,搞成一股虛驕之氣,總有一天,國事讓他們敗壞得不可收拾。
”
“所以,這就全靠老師中流砥柱了。
朝廷少不得老師,千萬珍攝。
凡事放開些,不必過于操心。
”
“我也看開了。
”沈桂芬忽作豁達語。
“隻等身子稍微好些,我也要求田問舍,略作菟裂之計。
”
“是。
老師也太自苦了。
”王文韶看着那個小煤爐,不勝感歎地,“誰想得到,相府寒儉如此!”
由此開始,說了好些無關國計的閑話。
沈桂芬以臘八粥飨客,王文韶自奉不儉,但頗善于做作,将一大碗配料不甚講究的臘八粥,津津有味地吃得一幹二淨,方始告辭。
辭出沈家,在車中回憶剛才跟沈桂芬的談話,想起長叙,同為戶部侍郎,而榮枯不同,急景凋年,谪居寂寞,應該去探望一番。
再說,長叙眼前雖倒黴,而“連姻帝室”,跟恭王亦有淵源,終有複起大用的一日,趁這時候也應該燒燒冷竈。
主意打定,轉道長叙寓處。
他跟他侄子志銳同住,志銳是新科翰林,而王文韶是本科殿試的讀卷官,論起來是師生。
老師拜門生,照規矩是“硬進硬出”,所以志銳雖不在家,長叙仍舊很客氣地開中門迎接。
但一到書房,卻以通家至好,就熟不拘禮了。
長叙的兩個小女兒,一個七歲、一個五歲,依依客座之間,十分可愛。
長叙倒是很潇灑,絕口不提獲譴丢官的事。
歲末懷人,談起許多故舊,特别是長善在廣州将軍署,辟題“壺園”的後苑,結文社所延的那班名士,番禺的施鼎芬、廣西賀縣的于式枚,都已跟志銳一樣,點了翰林名,獨有江西萍鄉的文廷式,至今還不曾中舉。
“此君我亦久聞他的大名。
”王文韶問道:“比于晦若、梁星海如何?”
“文芸閣才氣猶在此二人以上。
可惜場屋贈蹬,同治十二年曾應北闱未售。
以後就在家兄署中作客。
”長叙又加了一句:
“大器晚成!”
“如今呢,依然是在令兄署中?”
“在南昌。
”
“何不招之北來?”王文韶有感于李鴻藻的作風,亦頗想羅緻才俊,作為羽翼,所以這樣試探着問。
“文芸閣賦性不羁,要看他的興緻。
後年鄉試,大緻還是應北闱,說不定作了夔翁的門生。
”
“不會,不會。
”王文韶搖搖頭,“我對考差的興緻,不如翁叔平來得濃,順天鄉試的主考,決不會放我。
”
長叙也知道不大會放他,因為他不是翰林。
說文廷式可能會作他的門生,原是一句恭維的話,說過也就算了。
但王文韶的想法卻又不同,“有機會,倒很想見見此君。
”
他說,“如果他不嫌棄,以師弟相稱,亦未始不可。
”
這是想文廷式拜他的門,長叙自然表示願意促成其事。
這是很渺茫的一件事,總要到後年鄉試,文廷式願赴北闱,到了京裡再說,而王文韶卻諄諄叮囑,顯得很認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