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年底。
由于曾紀澤的對俄交涉,辦得很好,不但可以和平了結,并且争回不少權利,慈禧太後的病勢亦一天比一天減輕,因而上上下下都覺得這個年應該過得很有勁。
除夕那天一早,王公大臣為皇帝辭歲,在保和殿行完了禮,紛紛各散。
軍機大臣在一年之中,隻有這一天才算是清閑無事,王文韶早早回家,換了便衣,預備帶着小兒子上琉璃廠去逛逛,忽然有人來送報喪條,沈桂芬死了。
“怎麼?”王文韶大為詫異,“昨天還好好的。
雖說久病,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故世啊!”
“是十點鐘發的病,氣喘不止,等大夫一到,還來不及診脈,一口氣就上不來了。
”
“那麼,”王文韶問沈家的長班,“臨終有沒有話?”“沒有。
”沈家長班又說:“大少爺交代,務必請王大人就過去一趟,有好些大事,要跟王大人讨主意。
”
“好,我就去。
”
王文韶匆匆趕到沈家,已有沈家的好些親友得到信息,趕來探望,其中自然有翁同和。
“有遺折沒有?”
“沒有。
”沈桂芬的兒子沈文焘跪在地上哭着說:“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
“世兄請起來。
”王文韶雙手相扶,“尊翁任勞任怨,種種委屈,上頭跟恭王、寶中堂都知道的,李蘭荪亦是方正君子,一定眷念舊誼,這恤典上頭,請世兄放心,我們必要力争,總要教尊翁能夠瞑目。
”
“是!”孝子又磕個頭說,“先父寒素自持,後事還不知道怎麼來辦?”
“這你也請放心,盡管用了去,不必太省儉。
尊翁最後一件大事,總要辦得風光些,盡管用,盡管用,教兵部報銷好了。
”
翁同和到底還有些書生的味道,不以王文韶的慷公家之慨為然,同時也愛惜沈桂芬的清譽,忍不住要說話:“尊翁一生,清慎勤三字,可當之無愧。
身為宰輔,飾終之典自然不可馬虎,但宜乎酌中,庶幾稱尊翁的平生。
”
“說得是,說得是!”王文韶十分見機,馬上又改口了,“身後風光,原不在踵事增華上頭。
總之,恤典第一,後事其次,總要生者能安,死者方安。
府上以後還要過日子,喪事實在不宜糜費。
”
沈文焘聽他的話,前後有些不符,也知道這位老世交人最圓滑,聽口氣此刻就已在為李鴻藻說話,将來是不是可以倚靠,大成疑問。
隻是眼前除他跟翁同和以外,沒有什麼人可托,因而隻好多磕兩個頭,别無話說。
經紀喪事,自有兵部司官和軍機章京,王文韶跟翁同和商量,隻有一件事,立刻要辦,那就是遞遺折。
這件事大有講究,先要定個宗旨,是講身後之名,還是講眼前利害?如是後者,則決不能忤旨,隻須表示一片惓惓忠愛之忱,以邀得兩宮太後的垂念。
照翁同和的意見,沈桂芬生前為中俄交涉受謗,遺疏中應該有所辯解,但王文韶以為談此事的是非,會得罪許多人,大可不必。
論關系,沈桂芬既是王文韶的老師,又是他的舉主,翁同和不便堅持己見,所以結果是王文韶拟的稿子,純用頌聖和受恩深重、來生以報的老套,翁同和為他略作潤飾,随即找人抄好,派專差遞到内奏事處。
但是,這一通遺疏兩宮太後看不到。
凡遇年節慶典,遞折要講忌諱,這些奏報大臣病故之類的折子,都要暫時壓一壓。
不過軍機大臣出缺,當然要立即上聞,所以王文韶關照軍機章京,口頭通知李蓮英,托他面奏兩宮太後。
慈禧太後病中得此消息,大為傷感,跟慈安太後談起沈桂芬平日謹慎當差,遇事能穩得住的許多好處,倒很替他灑了些眼淚。
第二天是光緒七年元旦。
皇帝受了群臣朝賀,又率領群臣到慈甯宮朝賀太後。
例行的儀典完畢,兩宮太後照常辦事,但隻召見惇、恭、醇三王,商議曾紀澤從俄國打回來的電報。
這算是一個好消息,談判已久的,廢止崇厚所訂的條約,另立新約一事,俄國正式同意了。
曾紀澤與俄國所議定的草約一共二十條,另有陸路通商章程十七款。
恭王為兩宮太後指陳,曾紀澤争回的好處,共有七項,最主要的是将伊犁南面的要隘,特克斯河流域一帶,廣二百餘裡,長四百裡的一大片疆土,争歸版圖,伊犁西面邊界,也不照崇厚的原議,由雙方指派“分界大臣”酌中勘定新界。
此外通商口子三處,隻開嘉峪關一地,取消西安、漢中。
蘇俄商船可到松花江伯都讷一事作罷,蘇俄領事僅設吐魯蕃一處,天山南北路俄商貿易,原定“均不納稅”,改為“暫不納稅”。
比較崇厚的原約,國家的利權确是大大地挽回了。
“不過,賠款要加了。
原來是五百萬銀盧布,現在要加四百萬。
俄國人的理由是,伊犁南境代為看守,花費甚巨。
這也是實情。
”
“九百萬銀盧布,合咱們的錢,該是多少?”慈安太後問。
“總在五百萬銀子上下。
”
“唉,五百萬銀子!”慈安太後歎口氣說:“那裡來?”
“這已經很好了。
”慈禧太後趕緊說道,“争回的權利,十個五百萬也不止。
如果開仗,軍費浩繁,更不得了。
”
這話使得恭王和醇王,都大為詫異。
慈禧太後一向有不惜一戰的決心,此刻卻又充分表示了不願兵戎相見的意思,在恭王覺得是一大安慰,所以立即接口:“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