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念祖又年輕英爽,所以極受“旗下大爺”出身的英翰的賞識。
每次軍功保案都有他的分,年未三十就做到直隸臬司,但年少氣盛,不知怎麼得罪了言官,奏劾他“不堪方面”。
象這樣的彈章,照例下督撫察複,直隸總督是曾國藩,認為史念祖雖有才幹,尚少曆練,宜乎暫緩任事,于是被開缺成了閑員。
光緒初年,由于董恂的援引,史念祖放了甘肅臬司,左宗棠也是愛才的人,對他亦頗稱許。
但史念祖少年得意,不免驕慢,其時他折節讀書,已寫得一手極好的古文,越發視督撫将相如無物。
左宗棠一直以諸葛武侯自命,好谀惡直,戰功亦多誇誇其詞。
史念祖在人背後常有譏評,不但形諸口頭,而且見諸筆墨,日子一久,為左宗棠知道了,大為不悅,便借一件公事,說他“避事取巧,應候查參”。
這時左宗棠剛要從蘭州啟程入京,史念祖心想,入觐之日,兩宮太後當然會問到陝甘的吏治,左宗棠隻要說一聲:“史念祖性近浮滑,不堪其任”,用不着具折,就會毀了自己的前程。
因而要搶先進京活動,正好三年之期,可以奏請陛見,于是具折請總督代奏。
左宗棠隻當他去活動調任,而且照例奏請,亦不便攔阻,就為他代奏,自然照準。
于是史念祖兼程北上,等左宗棠到京,他已經事畢出都,在山西等候消息。
他看得很準,左宗棠雖想提拔楊昌濬,打算保薦他由護理總督而真除,而朝廷未見得會準,到京走董恂的門路一打聽,果然,陝甘總督已經内定由曾國荃接任。
史念祖在山西等候消息,就是為了好等着伺候新任總督。
不久,曾國荃的新命一下,史念祖也仍舊回任當他的甘肅臬司。
得意之餘,在太原寫了一封信給左宗棠,表面是報告行蹤,字裡行間卻流露出“奉旨回任,其奈我何”的意思。
左宗棠這一氣自然不小,上了個折子,指史念祖種種不端,請旨饬“護督”楊昌濬查案,據實參劾。
左宗棠的這個奏折,已經遞了上去,并且已經發交軍機核議。
恭王正為此在為難,所以聽了左宗棠的話,心存警惕,将寶鋆找到一邊去商議。
“史念祖是奉旨回任的,而且剛剛陛見過,如果不中用,朝廷當面察問,早該知道,現在又準了他的折子,交楊昌濬查參,這象話嗎?”
寶鋆本來對左宗棠極其仰慕,但此時已非贈詩推崇的心情,不過十幾天的工夫,發覺左宗棠天生是不合群的人,心目中隻有自己,并無同僚,印象大壞。
因而附和恭王的看法,連連點頭。
“這當然要駁……。
”
“當然要駁!”寶鋆搶過來說,“也挫挫他的驕慢之氣。
”
“我話還沒有完。
”恭王說道,“駁是要駁,但又不宜掃他的面子。
你看怎麼辦?”
寶鋆想了一會答道:“辦法倒是有一個,不過,又開一惡例。
”
“怎麼呢?”
“隻有把他這個折子‘淹’了。
”
所謂“淹”了,就是請太後将奏折“留中不發”,這是明朝留下來的最壞的一種制度,如果君上動辄“留中”,則谏勸不納,實情不明,國事非敗壞不可。
恭王當年制抑慈禧太後擴張權力,所用的手法之一,就是力争奏折須發交軍機處,現在自請“留中”,豈非開一惡例。
可是他的英銳之氣,消磨得也差不多了!想了一會,歎口氣說:“就這麼辦吧。
”
“那麼,先‘遞牌子’?”
“好!”
軍機每日常例召見,隻由太監傳喚,單獨請見,才遞“綠頭簽”。
慈安太後當然即時“叫起”,上去三言兩語說好了,才召其他軍機大臣全班進見。
軍機獨重首輔,是左宗棠所知道的,所以在班裡倒也不敢越次奏對。
他心裡在想,提到自己這個奏折,當然要問詳情,那時再将史念祖種種貪墨狡猾的情形,細細面奏,說不定即時降旨,革職查辦。
正在這樣想着,已經談到了,“史念祖這個案子,”慈安太後說道:“擺着再看一看。
”
“是!”恭王很快地答應一聲,随即領頭跪安,全班退出。
不但左宗棠的折子被“淹”了,連他的話亦被“淹”掉了。
而他自己還不明白,回到軍機處問寶鋆:“佩公,我那個折子,如何着落?”
“這當然是‘留中’了。
上頭是因為你的面子,不便處置,隻好這麼辦。
不然,你想,史念祖是奉旨回任的……。
嘿,嘿!”寶鋆幹笑了兩聲,損了他一句:“侯爺,你也得替朝廷留點面子啊!”
左宗棠默然。
到了七十歲才知道,督撫權重,隻是在封疆上,到了朝裡,便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于是,他第二天便帶着人去看京畿的水利了。
這也是左宗棠預定要辦的兩件大事之一。
第一件是訓練旗兵,早在他從蘭州啟程以前,就有個奏折,要帶親軍步營馬隊兩千餘人入關,先駐紮張家口,聽候調遣,移營近畿,一則拱衛京師,再則代為訓練旗兵。
這所謂旗兵,指明是健銳營、火器營,因為神機營已複由醇王親自管理,有專設的練兵人員,左宗棠不敢冒昧越俎。
就是健銳、火器各營,他奏折中亦先大大地恭維了一番,說是“八旗禁旅,拱衛神京,居重馭輕,有嚴有翼”,又說健銳、火器各營,”尤稱精練,材武之彥,多出其中,宿将名臣,指不勝屈”,但“承平日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