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照完了相,醇王就在頤壽堂設宴款待左宗棠,一個是掬誠傾心,一個是刻意籠絡,當然談得投機異常。
左宗棠慣用英雄欺人的手段,見有醇王的撐腰,便預備大幹一番。
原來已在天津和保定設立了“軍裝所”,接運從上海采辦來的軍械,轉輸西北,現在又要練旗兵、興水利,沒有顆大印在手裡,公事要請有關衙門代遞,縛手縛腳,深感不便,因而親自動手拟了個奏折:
“臣前于正月二十七日到京陛見,二十九日欽奉恩旨:‘大學士左宗棠着管理兵部,在軍機大臣上行走;并着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
欽此!’天恩優渥,感悚莫名,惟臣上年檄調馬步隊伍,駐紮張家口聽調,及分設天津、保定軍裝所,均經奏明在案。
所有該各營局文禀,應行批劄,一切公務及分緻各處信件,勢難停擱。
而甘肅、新疆饷事,專盼各省及海關協解,向由臣經理,尚有經手未完事件。
茲雖職任攸分,遇行應行咨劄各件,仍難诿謝。
應否由臣單銜借用兵部印封發遞,俾免延誤之處,伏候皇太後皇上聖鑒訓示施行。
”
這個奏折,表面看來,隻是借兵部印封的小事,其實是雖已交卸了陝甘總督,而仍舊要管陝甘的事,成了“太上總督”。
慈安太後不明究竟,召見軍機時,當着左宗棠的面,準如所請。
于是左宗棠便象建牙開府一樣,用兵部的印封,指揮楊昌濬及劉錦棠,仿佛仍是陝甘總督。
神機營看操一舉,醇王倒是頗為認真,一再關照左右翼長:“人家是乾隆以來,拓疆開土的名将,帶過幾十萬兵,非比等閑。
如今請他來看操,别讓他說得咱們一個子兒不值,務必要振刷精神,擺個好樣兒給他看。
”
震于左宗棠的威名,左右翼長亦不敢怠慢,下令預行操練,檢查服裝槍械,比春秋兩季,皇帝大閱,還要鄭重。
因為皇帝看操,無非看一個表面,隻要前面隊伍服裝鮮明,儀表雄壯,再選一些好手射箭打槍,能中紅心,就可獲得上賞。
左宗棠是帶過幾十萬兵的人,這套花樣瞞不過他,而且醇王已經說過,左宗棠可能會親自到各營視察,處處都須小心,便越發認真了。
神機營的那些兵丁,是舒服慣了的,為了伯彥讷谟诂比較嚴厲,才設法攻掉他,請醇王回來。
不想忽然有這番折騰,自是怨聲載道:“磨嘴皮子”挖苦左宗棠來出氣。
到了看操那天,左宗棠由醇王親自相陪,坐轎到了南苑。
出轎上演武台,但見他戴副極大的墨晶眼鏡,傲然兀立,一副目中無人的神态,更令神機營的兵丁不滿。
“看他,”有個人小聲跟他同伴說,“象不象騾子帶個眼罩?
就管他叫左騾子好了。
”
左宗棠在南苑盤桓了一整天,看陣法、看火器、看校射。
他是有意折磨神機營的兵丁,用意在讓醇王知道,隊伍出征,行軍布陣,如何勞苦,遠非安居京師的禁軍可比。
到得看完收隊,已将天黑,神機營不曾打算宿營,而趕回城去,已自不及,臨時紮營住宿,搞得手忙腳亂,越發怨聲載道。
随他一起去看操的營務處總理王詩正,帶了一萬兩銀票在身上,這時便找個機會,悄悄問道:“大帥,該犒賞吧?”
左宗棠也象曾國荃一樣,治軍揮金如土。
這次從蘭州到京師,沿路迎送護衛的兵丁,皆得厚犒,特别是一入直隸境界,對李鴻章派來護送的親軍,一賞便是上千銀子。
照道理說,應邀看操,這個面子不小,就為敬重醇王起見,也該大大地犒賞。
可是左宗棠卻大搖其頭。
“神機營是禁軍,除了天子以外,誰也不敢犒軍。
不必,不必!”
他的想法并不錯,如果真個發銀犒賞,說不定就會有言官參劾,問一句:以臣下而犒禁軍,意欲何為?這是雍正、乾隆年間,極可能引起莫大的麻煩。
無奈神機營的兵丁并不明白這些大道理,隻當左宗棠小氣,因而提起“左騾子”就罵。
就為了神機營對左宗棠深為不滿,所以醇王的态度也改變了,王大臣會議的那天,他的神色很冷漠,而左宗棠卻沒有看出來,依舊興高采烈地,大談訓練旗兵的章程。
“八旗還有養育閑散的兵丁,我想請王爺主持,挑選五千人,編立成營。
我那裡挑幾百人來當管帶、弁目。
總期在一年以内,練成勁旅。
”左宗棠加重了語氣說:“這是我有把握的事。
”
大家都看着醇王,等他發言,而他卻不開口,恭王隻好催問了:“老七,你看怎麼樣?”
“隻怕沒有那麼多人可挑。
”
左宗棠接口說道:“就少一點也行。
”
“少一點就沒有意思了。
”
左宗棠愕然,這才看出醇王并不熱心。
當然,寶鋆是早就聽說了的,旗兵不歡迎“左騾子”,這時便很機警地迎合醇王的意思,向左宗棠問道:“季翁,如果練五千人,一年得要多少銀子,可有預算?”
“算過的。
”左宗棠答道:“兵丁行裝、器械、帳房、操演所用的彈藥、看操的獎賞,以及加給的口糧,一年總得三十萬銀子。
”
“這就很難了!”寶鋆一直以大學士管戶部,談到錢,他最會“哭窮”,便将中俄交涉以來,備戰的耗費,報了一大篇帳,最後說道:“如今中俄新約,已經簽訂畫押,馬上就要照約行事,賠俄國人那一大筆兵費,還不知道從何而出?賠款一日不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