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尺牍。
”談到這裡,寶鋆舉了實例:“書法楚楚可觀,顔之骨、米之肉,倒覺得比彭雪琴的一味粗豪,猶勝一籌。
”
“這是佩翁的獎飾。
”左宗棠笑道,“張朗齋懼内是不錯,不過外間的傳聞,未免失實。
”
“正為失實,所以請教。
”
“其實,我亦不甚了了。
他的籍貫就弄不清楚,先是浙江上虞,改隸大興,又改隸杭州,而世居吳江同裡鎮。
”
同裡是出名富庶的魚米之鄉,賭風極盛,張曜年輕的時候,便日夜在賭場中讨生活,有一次耍無賴,為他一個姓陳的親戚批頰痛斥。
張曜大為悔恨,年輕好面子,這一來自覺在同裡無臉見人,遠走河南,投奔他的姑夫,固始知縣蒯賀荪。
蒯賀荪也知道這個内侄,少年無賴,不堪委任,而且目不識丁亦無用處。
不過天下每一個縣衙門,都有這類“官親”,處置之道,無非每天兩頓大鍋飯,每月幾兩銀子的零用,張曜就是這樣在他姑夫那裡吃閑飯。
麻煩的是閑飯吃不飽。
張曜生來魁梧,閑來無事玩石鎖、仙人擔練膂力,所以食量甚大,飯桌上風卷殘雲似的,害得别人常常吃白飯,廚子對他更加厭惡。
張曜自覺無趣,隻好節食,在衙門裡吃了飯,再到外面食攤上去找補。
這一來,每月幾兩銀子的零用,自然不夠,連剃頭洗澡的錢都沒有,蓬頭垢面,衣衫褴褛,蒯賀荪見了就罵,這碗閑飯,着實難吃。
其時撚軍初起,但聲勢甚盛,當地士紳會齊了去見蒯賀荪,願意湊出錢來招募鄉兵以自保。
這是各地通行的辦法,蒯賀荪當然接納,招募了三百人。
但要派一名管帶,卻無人應命,因為人數既少,又無訓練,決不能抵擋越“撚”越大,越“撚”越緊的撚軍。
張曜倒有躍躍欲試之意,但深知他姑夫輕視他,不敢貿然開口。
最後,真的找不到人了,他才硬着頭皮自告奮勇,蒯賀荪沒有選擇的餘地,便将三百人交了給他。
就這天黃昏,快馬來報,大股撚軍已撲向固始。
蒯賀荪大起驚慌,計無所出,張曜卻沉着得很,認為這三百人不能守城,要埋伏在城外,教撚軍不知虛實,一驚而走,才保得住固始。
蒯賀荪覺得他的話也有道理,便讓他帶隊出城。
這一夜奇襲敵壘,便如傳聞中所說的,恰好遇到僧王,激賞之下,以朝廷授權,便宜行事,給了張曜一個五品頂帶。
以後蒯賀荪調職,張曜便接他姑夫的遺缺,當了固始知縣。
他開始讀書,确是在由河南藩司改任為南陽鎮總兵以後,不過另延文士為師,卻不是他夫人的學生。
“倒是有件事,真可以看出張朗齋的性情。
”左宗棠說道:“劉毓楠當安徽鳳穎道,被劾落職,回河南祥符老家,貧無聊賴,居然跟張朗齋通殷勤。
諸位猜張朗齋作何态度?”
“自然是不報。
”寶鋆答說。
“不然。
”李鴻藻說:“贻以千金。
”
“是的。
”左宗棠點點頭,“每年如此。
最妙的是,每次給劉毓楠的信上,都钤一方小印,四個字:‘目不識丁’。
”
“這不是揶揄。
”李鴻藻大為贊歎,“是感念劉毓楠栽成之德。
胸襟如此,真正可愛。
”
“這倒跟樊燮的事相象。
”
寶鋆所指的樊燮,也是個總兵,當年也是因為目不識丁為湖南巡撫駱秉章所嚴劾,而實在是在駱秉章幕中獨斷獨行的左宗棠的主意。
樊燮罷官,回到湖北恩施老家,憤不能平,延名師教他的兒子樊增祥讀書,說是“不中進士就不是我的兒子。
”果然,樊增祥刻苦力學,光緒三年成進士、點翰林,不負老父的期望。
“說起來也是我一激之力。
隻不知樊雲門可有張朗齋的雅量?”說着,左宗棠掀髯大笑。
由于張曜有這些傳奇的故事,益令人想見他一見,所以當時便作了決定,接受左宗棠的意見,由軍機拟旨,召張曜到京,面受機宜。
然後各自散去。
左宗棠這時已在京城裡置了一所住宅,并且接來了眷屬。
第一個通家之好是于他有恩的潘祖蔭,常有往來,這天也是潘祖蔭請客,所以由軍機處散出來,徑赴潘家去赴午宴。
潘祖蔭富于收藏,特别是金石碑版,宴罷一一為左宗棠指點。
其實有許多關中出土的商周鼎彜,還是左宗棠送他的,此時聽潘祖蔭細述源流,考證得明明白白,頗有寶劍贈與烈士之感,因而主人得意,客人更得意。
就在興盡将告辭的時候,聽差來報:“塗大人來拜!”
“塗大人”是指河南巡撫塗宗瀛,安徽六合人,舉人出身,替曾國藩辦過糧台,跟左宗棠也算熟人,但跟潘祖蔭素無淵源,這次奉召入觐,在禮貌上已拜訪過一次,這第二次來拜,就可以不見了。
“擋駕!”
“回老爺的話,塗大人說來辭行,還有事要談。
”
潘祖蔭有些為難,有貴客在此,不能不陪,如邀左宗棠一起相見,又怕他會當着曾國藩的舊部大罵曾國藩,未免尴尬。
左宗棠看出他的難處,而且人也倦了,便即說道:“塗朗軒也是舊識,前幾天我們剛見過面,暢談往事。
此刻我就不必見他了。
”
于是潘祖蔭吩咐聽差,将塗宗瀛先請到花廳裡坐,然後開中門送客,看左宗棠上了轎,才回進來會塗宗瀛。
照例寒暄過後,塗宗瀛才道明來意,是特為來談一件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