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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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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人家的姓名,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這一來,罪名就會輕得多。

    ” 聽說“罪名會輕得多”,王樹汶自然樂從。

    于是等他畫了供,打疊文卷,備文呈送南陽府。

    南陽府的刑幕跟毛師爺是拜把兄弟,自然照轉不誤。

    到了臬司衙門,卻沒有這樣順利了。

    臬幕是刑名老手,燈下細閱全卷,疑義甚多,一條一條都用箋紙簽注了,預備陳明“東翁”加以痛駁。

     這是公事公辦的做法,私底下卻另有一套。

    天下幕友,浙江紹興人居多,通稱“紹興師爺”,尤其是刑名,精于律例以外,并有師承秘傳的心法,一案入手,先定宗旨,要救什麼人?所以紀曉岚戲稱此輩為“四救先生”,四救中最重要的一救是:“救生不救死”。

    說起來是體上天好生之德,多積陰功為兒孫造福。

    其實,“救死”則無非昭雪冤抑,雖可揚名,不見得有實惠,救生則犯人家屬,必然盡力所及,花錢買命。

    如果遇到富家子殺人的命案,若能設法開脫,那就予取予求,吃着不盡了。

     當然,這非上下聯手不可。

    因此,幕友貴乎廣通聲氣,自成系統,不然有天大的本事亦行不通。

    也因此,學幕貴乎師承,先從州縣着手,有了基礎,然後再投“憲幕”,學刑名的便拜臬司衙門的刑名老夫子為師。

    這樣經過一兩年,出而應聘,則從州縣到省,整個辦案程序,無不了然,叫做“能得其全”。

    同時,老師既在“憲幕”,當然處處照應,事無扞格,州縣必定争相禮聘。

    而學生報答老師的,則是提取束修的幾分之一,按月孝敬。

    臬司衙門的刑名師爺和藩司衙門的錢觳師爺,如果能在某一省待上三、五年,羽翼滿布,坐享其成,可緻巨富。

     河南臬署的這個張師爺,卻是應聘未久,正在“打天下”,遇見這件案子,當然不肯輕易放過。

    同時,心裡也很惱鎮平縣的毛師爺,這樣一件破綻百出的盜劫重案,竟因自恃與府幕是拜把兄弟,可以順利過關,便不将憲幕放在眼裡,連招呼都不打一個,豈不可恨? 然而,這些毛病倘或一一簽出,直陳“東翁”,以後要自我轉圜就很難,也就沒有戲好唱了。

    如果托出人來向毛某示意,則又為人所輕,而且也知道姓毛的手段厲害,怕為他捏住索賄的把柄,反受挾制。

    必得想個表面不着痕迹,暗中能教姓毛的曉得厲害的辦法,才能讓他自己來登門求教。

     這個辦法不難想。

    張師爺親筆拟了一道公文,提醒南陽府注意限期。

    刑名有“審限”,凡是各省盜劫案件,自破案到結案,限期四個月,州縣限兩個月解直隸州或府;直隸州或府限二十天解臬司衙門;臬司衙門限二十天解督撫;督撫限二十天咨題刑部,違限參處。

    這些規定雖載明在‘刑部則例’中,但早成具文,誤了限期,随意找個理由,聲明一筆就可以了。

    如今臬司衙門忽然重申審限,足見重視,也等于警告南陽府和鎮平縣,這件案子決不會如府縣所呈報的那樣,循例照轉,而在臬司那裡,将會重新開審,追根問底。

     這一下,毛師爺才知道臬幕張師爺不是好惹的人物,一面趕緊派劉學太用騾車将王樹汶解到府裡,一面托人向張師爺關照:“多多包涵。

    ” 受托的是毛師爺的小同鄉,跟張師爺也是熟人的一個候補知縣。

    結果碰了個軟釘子,張師爺表示要等人犯解到,臬司審過再說,能幫忙一定幫忙,幫不上忙,也就無法。

     這話說如不說。

    中間人傳到毛師爺那裡,才知道空口說白話,無濟于事,便老老實實再托中間人去探詢,到底要什麼條件,才能幫忙包涵? 張師爺隻提出一個條件,要毛師爺拜他的門。

    論資格年齡,彼此相仿,對毛師爺來說,這個條件未免委屈。

    但從利害上來打算,能結成這重關系,不但眼前的困境可解,以後還有許多照應,也未始不是好事。

    因此,他很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于是經過中間人的安排,毛師爺專程上省,借了朋友家行拜師大典。

    在紅氈條上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磕過三個頭,獻上大紅全帖及一封贽敬,是一百兩一張的銀票。

     張師爺為了打天下,恩威并用。

    毛師爺給他磕頭,他高坐堂皇,受之不辭,那封贽敬卻是“璧謝”。

    不但不收贽敬,還贈了學生一份重禮,是關外帶來的一件大毛皮統子和一枝老山人參。

    那件盜案,當然也順利過關,由署理臬司麟椿,申詳撫院,咨題刑部。

     原拟的罪是“斬監候”,秋審處的總辦趙舒翹認為罪重拟輕,根據律例改定為“斬立決”。

    用“釘封文書”發回河南,委了個剛剛到省的大挑知縣陸惺監斬。

     于是一大早将王樹汶提堂,驗明正身,王樹汶還不知道自己要綁赴市曹,隻當複審,依然報明自己的姓名是胡體安。

    等到上綁,才知不妙,想喊冤枉時,“麻核桃”已塞到嘴裡,開不得口了。

     就這樣押上騾車,鳴鑼喝道,前往鬧市處斬。

    車過城隍廟,拉車的騾子不知怎麼受了驚,突然不由正道,斜穿橫出,直奔城隍廟,一時秩序大亂。

    陸惺也停了轎,等候騾車,而那頭騾子,怎麼樣鞭打也不肯出來。

     這一陣折騰,王樹汶的“麻核桃”從嘴裡落了下來,這是千載一時的良機,便使足吃奶的氣力,高聲喊道:“冤枉!” 其聲凄厲,令人毛骨悚然。

    陸惺心裡本就厭惡,一到差,别樣差使沒有幹過,卻先奉委監斬,這時聽得犯人鳴冤,加以騾車無緣無故闖入城隍廟,立刻認定冥冥之中,必有鬼神示警,所以等差役和車伕,好不容易将騾車弄出來以後,他卻吩咐:“不到刑場了!” “什麼?”承辦的差人,從未遇見過這種事,隻當自己聽錯了,特意再問一句:“請大老爺再說一遍。

    ” “不到刑場了。

    到臬台衙門。

    ” 這一下才聽清楚。

    差役奉令行事,轉道臬署,陸惺派人到門上投手本,聲明有緊要公事,必須面禀臬司。

     麟椿已經得報,認為陸惺胡鬧,加上張師爺危言恫吓,越發不悅。

    所以接見陸惺時,鐵青着臉,一言不發。

     “回大人的話,此案必有冤情。

    ”陸惺将城隍廟所發生的意外經過,說了一遍。

     “胡說!”麟椿放下臉來申斥,“你知道你自己幹的是多荒唐的事!奉旨正法的人,你無故延誤,還有膽子跟本司來說? 趕快去!” “回大人的話,實在不是無故。

    人命至重,既死不能複生,看這罪犯,是一小孩,不象殺人越貨的強盜,還請大人重新審問。

    ” 麟椿怒不可遏,而又有些氣得說不出話的神情,胸前起伏了好久,忽然很冷靜地問道:“陸大令,我倒要請教,你究竟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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