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動搖之意,陸惺當然着急。
勢成騎虎,不能不争,否則自己受處分還是小事,已經将一個人從井裡救了上來,卻又讓人再推了下去,心裡會一輩子不安,也一輩子不甘,因而大聲插嘴:“犯人一直不吐露口風,是因為原有人許了他可以不死。
這是件頂兇的案子,再明白不過。
”
“就是你明白!”麟椿戟指厲聲:“你說,誰許了他可以不死?你說,你說!”
陸惺連連倒退,卻未為他這番淩人的盛氣所吓倒,“是誰許了他不死,要問犯人自己。
”他說:“撫台的訓谕極是,真是真,假是假,請大人再問一堂。
”
“對了!”塗宗瀛接口,“你就在我這裡問。
”
麟椿猶覺不願,而撫标中軍卻憂形于色地,特為來報告巡撫,如果“胡體安”這一案,沒有明确的處置,百姓聚而不散,必緻鼓噪滋事,那一來會鬧得不可收拾。
所以必須有所安撫。
“不容老兄再猶豫了!”塗宗瀛對麟椿說了這一句,随即向撫标中軍吩咐,“你跟文案上去商量,立刻出一張告示,秉公重審,百姓不可越軌。
”
“是!”
撫标中軍銜命跟文案委員去接頭,立刻出了一張告示,老百姓認為撫台公平正直,歡頌而散,隻有極少數的人,還留下來看熱鬧,為持槍的親軍一驅而散,巡撫衙門前面,很快地恢複清靜。
但衙門裡面,卻正熱鬧。
撫署并不問刑案,一切公堂承應的差人、刑具等等,都要傳首縣來辦差,憑空添了好些人。
公堂布置在巡撫衙門一所跨院。
等到麟椿升堂,将王樹汶帶了上來,隻聽鐵索鎯铛,一院肅然,觀審的也有人,是本衙門的官員吏役,都是懂規矩的,所以悄然無聲,但都睜大了眼,要看麟椿如何處埋這件棘手的奇聞。
“胡體安,”麟椿一開口便見得他不承認犯人是頂兇,“你為什麼臨刑搗亂?可惡極了!你放明白些,死罪已經難逃,再受活罪,是自讨苦吃。
”
“小人不是胡體安。
”王樹汶用哭音說道,“小人沒有做過強盜。
”
“你不是胡體安。
哼,那,你叫什麼?”
“小人叫王樹汶。
”
“你會寫字不會?”
“小人不會。
”王樹汶說,“略略認得幾個字。
”
“那你總認得你的名字羅?”
“名字認得。
”
于是麟椿取張紙,寫了好幾個音同字不同的“王樹汶”這一個名字,叫犯人辨認。
王樹汶爬在地下,仔細辨認了一遍,擡頭說道:“大老爺……。
”
“咄!”旁邊的皂隸叱斥,“要叫大人!”
“喔,喔,大人。
都不是。
”
麟椿原對他有成見,一聽這話,便覺得犯人等于說他連這麼三個字都寫不出來似的,頓時氣往上沖,“混帳東西,”他喝問:“你說你姓那個王?”
“三畫王。
”
“你看,可見得混帳刁惡。
頭一個字不是王?”
頭一個名字寫的是“王如聞”,王樹汶哭喪着臉說道:
“第二個字不對!是一株樹的樹。
”
“你不會再找嗎?”
于是王樹汶再找,終于找到了樹字。
但第三個字始終找不出,問他自己又說不上來。
堂下無不匿笑,審案連犯人的名字都弄不清楚,真成了一樁糊塗官司。
可是,麟椿卻畢竟改了口,“王樹汶,”他說,“你連過十幾堂,供的名字都是胡體安,現在又說叫王樹汶,有什麼證據?”
這話将王樹汶問得發愣,結結巴巴地答道:“小人沒有證據。
”
“沒有證據,便是胡說。
”麟椿喝道:“替我着實打!好可惡的東西。
”說着,一把火簽撒了下來,同時伸了兩個手指:
“兩百!”
差役便待将王樹汶拖翻,打兩百闆子,值堂的刑房書辦覺得不妥,便踏上兩步,低聲說道:“大人息怒。
此刻是借地方問案,一動了刑,犯人哭聲震天,驚動了撫台,諸多不便。
”
說着,向堂下努一努嘴。
麟椿擡眼看到院子裡,撫署的許多人在觀審,頓時警覺,這一下會落個酷刑逼供的名聲,傳到巡撫耳朵裡,确有“不便”,于是見機而作,收回成命。
“好罷!暫且将這頓闆子寄在他狗腿上。
”他又問道:“王樹汶,你說沒有證據,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知道你叫王樹汶?”
王樹汶這才算弄明白,堂上所說的“證據”是什麼?急忙答道:“有,有!小人是鄧州西鄉人,那裡都知道小人叫王樹汶。
”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有爹、有娘、有個妹妹。
”王樹汶說:“我爹叫王季福。
”
“是幹什麼的?”
“種田。
”
麟椿想了想又問:“你是鄧州人,怎麼又跑到了鎮平?”
“是一個胡大爺,經過小人那裡,說小人聰明,給了我爹二兩銀子,帶着小人到鎮平縣。
後來,又有個胡大爺……。
”
“慢着!”麟椿厭煩地,“先一個胡大爺,又有個胡大爺,你簡直胡說。
”
“不要叫什麼胡大爺,”值堂的刑書告誡王樹汶,“你盡管稱他們的名字。
先一個胡大爺是誰,後一個胡大爺又是誰?”
“先前那個叫胡廣得,後來一個就是胡體安。
”
“你在胡體安家幹什麼?”
“打雜。
”王樹汶說,“有時也在廚房裡幫忙。
”
“想你不過胡家一個小厮,怎麼會叫你來頂兇?”麟椿靈機一動,覺得不妨架上他一個罪名:“大概胡體安到光州做案,你也跟了去的!”
“到光州是胡廣得……。
”王樹汶突然頓住。
“說!”麟椿将公案重重一拍,大聲喝道:“你必是跟了胡廣得一起去做搶案的。
快說!”
“我不知道是搶案。
”
“那麼,”麟椿不容他喘氣緊接着問,“你知道些什麼?說實話,不說實話,看我不用夾棍夾你!”
掌刑的皂隸便幫堂上助威,恫吓犯人,“嘩啦”一聲,将一副夾闆,重重摔在王樹汶面前,使得他的臉色大變。
“大人,我實在不知道。
那天晚上到了光州,在一處好荒涼的地方,胡廣得脫了袍子,說要去出恭,叫我替他看守衣服包裹,那知這一出恭,直到四更天才回來,不知他幹什麼去了。
”
“哼!”麟椿連連冷笑,“我說呢,何以不叫别人頂兇,要叫你頂?原來是這個樣。
好吧,你再說,是怎麼叫你出頭來頂的?”
這話就長了。
王樹汶倒也機警,并未将劉學太的名字牽出來,麟椿也沒有細問,将他長篇大論的一套經過錄了供,便退了堂。
王樹汶收監,他自己回衙門。
現在要考慮如何複命了。
往來蹀躞,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