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判了行,将筆一丢,大聲說道:“行了,拿走吧!”
刑部的司官,喜出望外。
原以為這趟差使,必定極其羅唣,惇王會得提出許多疑問,就算能夠一一解答,他也不見得肯痛痛快快同意,往返傳話,總要來回跑個兩三趟,才能了結。
這麼熱的天,就跑出痧子來,也隻好認命了。
那知不費唇舌,也不費等候的工夫,便都畫了諾,這一諾,何止千金?自己辦了這麼一趟漂亮差使,賞識的還不止于本部堂官,真正是得意之事!
于是他笑嘻嘻地先請個安,将卷宗取到手裡,然後再請一個安,口中說道:“謝謝王爺!”
這一謝,反成蛇足,惇王随即問道:“怪了,要你道謝幹什麼?”
那人也很有急智,接口答說:“謝謝王爺體恤下情,大太陽下,不教司官多跑。
”
“喔,”惇王性情率直,脫口說道:“我倒沒有想到該體恤你,讓你少跑一趟。
好了!你回去吧。
”刑部司官精神抖擻地,将一折三片傳送會辦五大臣,分别判了行,随即發抄呈遞。
第二天齊集朝房候旨,慈禧太後竟未叫起,一打聽,才知道因為折子太長,要留着細看。
這是情理中事,但到第三天,尚無消息,而且翁同和以軍機身分照例進見時,“上頭”亦未提到這一案,那就很可怪了。
最着急的,當然是奉父之命,在京裡打聽消息的王文韶長子王慶鈞,四處鑽營,毫無頭緒,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倒是他家的一個老仆,随着王文韶的宦轍,到過許多地方,見多識廣,人情熟練,斷言決無他故。
“大少爺,你不要急!定下心來細想一想就知道了。
惇王領銜的折子,已經将老爺洗刷清楚了,太後難道竟不顧王爺跟那麼多紅頂子的面子,硬要翻話,不會的。
”
“就怕惇王表面一套,暗地裡一套,當面見太後,節外生枝有許多诂。
“這也不會。
這兩天的‘宮門抄’沒有惇王的‘起’。
”
“啊,啊!”王慶鈞覺得這是個好現象。
“再說,還有李總管在裡頭說話,一定無事。
”
王慶鈞聽得這番解釋,略微寬心了些。
果然,到了月底那天,雲南報銷案終于有了下文,完全依照複奏治罪。
景廉、王文韶“交部分别議處”。
這一案辦到這樣的結果,言路認為差強人意,都不再說話,案子大緻算是定局。
當然,也還留下一條尾巴:第一是追贓;第二是吏部議處。
照常例,象這類議處的案子,至多三天,一定會有複奏,但這一案卻牽延了好多天,因為投鼠忌器,吏部尚書李鴻藻和廣壽,都覺得該保全景廉。
多方設法,研究律例的空隙,竟無縫可鑽,隻好依例處分,專折奏複。
折子沒有交下來,慈禧太後在召見軍機的時候,用惋惜的口吻說:“這一案的處分,别人都無可惜。
隻有景廉,他當差一直很謹慎,而且有軍功,在邊疆辛苦了好多年。
如今降兩級不準抵銷,未免太過。
不過,王文韶也是實降兩級,如果加恩景廉,就變成同罪異罰,似乎也不足示朝廷一本大公的意思。
你們看,有什麼辦法,開脫景廉?”
于是李鴻藻複奏:“皇太後聖明!臣等查核舊案,鹹豐十年,曾奉朱筆,不敢違例。
”接着便陳奏這件舊案的始末。
鹹豐十年正月,刑部尚書瑞常,因為秋審案中,複核發生錯誤,得到“降一級留任”的處分,但随後發覺承辦此案發生錯誤的司官,上年京察,由瑞常保送一等。
京察一等,立刻可以升官,所以是件很鄭重的事,堂官保送不實,依律例“降二級調用,不準抵銷”。
當時文宗特旨,改為降調留任,但朱筆特别批示:“以後有類此者,實行實降。
”景廉誤保福趾,情形正是“類此”,既有成憲,自然不敢違背。
慈禧太後當然亦不便違反文宗的朱谕,隻好宣示:“既然如此,就照吏部所議,實降兩級,不過,仍舊在軍機跟總理衙門行走。
”
“是!”寶鋆答應着,再次頌揚:“皇太後聖明。
”
“各部侍郎有什麼缺,可以安插景廉?”
既然降調以後,又在軍機,就不必亟亟于調補侍郎,而且這一案中,降級的侍郎雖多,大多可以抵銷,一時亦無缺可補,所以寶鋆建議,将景廉降調為内閣學士,慈禧太後同意了。
“那麼,景廉的原缺呢?”
景廉是戶部尚書,因為有雲南報銷案的風波,得要找一個操守格外好的人去補缺。
李鴻藻便保薦他的同年,鑲藍旗籍的額勒和布,他的外号叫“腰系戰裙”,跟“額勒和布”是個無情對。
此人沉默寡言,除操守以外,别無所長。
此外當然還有大倒其黴的,第一個是已調吏部左侍郎的前任戶部侍郎奎潤,跟景廉一樣,實降兩級。
第二個是雲南巡撫杜瑞聯,濫保崔尊彜大計卓異,以及聽任屬員,移挪公款,實降三級。
雲南巡撫由藩司唐炯升任,這是一個頗為人所注意的任命。
因為中法越南交涉,正趨嚴重之際,唐炯以舉人在四川帶過兵,臨陣有進無退,外号“唐拚命”,用他補杜瑞聯的缺,意味着對法交涉,有不惜用武之意。
而最可以表明朝廷意向,也最令人感覺意外的一件措施是:特旨“派醇親王奕譞會籌法越事宜”。
閑散将近十年的“七爺”,到底出來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