緻于炸到自己。
”
書生談兵,居然頭頭是道,但黃桂蘭卻聽不進去,認為這樣的做法太離奇,也太費事,所以大搖其頭。
“我決心負城而守。
”他固執而顯得極有信心地,“我有四營人,法軍沒奈何我。
”
又是個話不投機的。
唐景崧這時打定一個主意,自己先踏勘四處,決定了戰守方略,直接向徐延旭建議,請他下令趙黃兩統領照辦。
兩天以後,唐景崧由北甯出發,向東北到鎮南關外的諒山,去見廣西巡撫徐延旭。
徐延旭是山東人,字曉山,鹹豐十年的進士,分發廣西當知縣,以此起家。
他跟鹿傳霖是兒女親家,而鹿傳霖是張之洞的姐夫,就跟唐炯是張之洞的大舅子一樣,以此淵源,得為清流所保薦。
徐延旭雖有能員之名,亦是早年的事,如今既老且病,卻為清流看成伏波将軍馬援,期望他在鎮南關上再樹銅表,真正有苦難言。
“北甯保不住了!”徐延旭黯然長歎,“唉!趙慶池、黃卉亭誤我太深!”
一句話沒有完,闖進一個人來,看模樣不過一名小武官,卻旁若無人地大聲說道:“怎麼樣,我說陳得貴不行吧?扶良失守了!”
唐景崧久聞徐延旭有個心腹聽差,由軍功保案中弄到一名把總,平時常奉主人之命,到各營傳話,大家都叫他“老韓”,此人猖狂無禮,喜歡任意批評将領,而徐延旭資以為耳目,頗加信任。
現在看他的樣子,想來就是老韓了。
果然,徐延旭倉皇問道:“老韓,你慢慢兒說,是怎麼回事?”
“法國兵攻扶良,陳得貴把炮台失掉了。
”老韓說道:“請北甯派援兵,黃統領又不肯馬上發兵,耽誤了好久,才發了三營守城的兵去救,走到半路上,聽說扶良垮下來了,趕緊又逃回北甯。
”
“糟糕了!”唐景崧在一旁聽着,不覺頓足失聲,“北甯完了!”
“怎麼、怎麼?”徐延旭急急問道:“何以見得?”
“那裡有守城的兵,可以遠援六十裡外的扶良的?倘或一敗,就回不得城了。
如果開城相納,敵人正好跟蹤而至,等于開門揖盜。
黃軍門這樣用兵,北甯豈不危乎殆哉?”
“說得是,不過,有黑旗軍在……。
”
“說什麼黑旗軍?”老韓大聲插嘴,“人家根本就不肯打。
”
“不會的!”唐景崧有些發怒,瞪着老韓,不客氣地叱責:
“你憑什麼說這話?”
“是真的嘛……。
”
“老韓,”徐延旭不能不盡敬客的道理,向哓哓聲辯的聽差喝道:“你先下去。
”
徐延旭當然知道劉水福對桂軍的憾恨甚深,雖然奉命馳援北甯,但未必肯聽自己的命令。
所以囑咐總辦營務處的道員黃彭年,跟唐景崧去情商,托他到北甯去督戰,好策動黑旗軍出隊抵擋法軍。
這是義不容辭的事,唐景崧慨然允許,立即去見徐延旭辭行。
但是徐延旭卻又遲疑了,因為唐景崧上承慈眷,是朝廷所很看重的人,上次山西失守,谕旨中特别關切他的下落,此番如再失陷危城中,對朝廷似乎不好交代。
“北甯危地。
”徐延旭遲疑着說,“你不去也好。
”
“沒有不去的道理。
我馬上就走。
”
于是徐延旭特選了幾匹好馬,讓唐景崧帶着親兵,即刻趕往北甯。
事後想想,還是怕劉永福負氣不肯出兵,便又親筆寫了一封信,拔一枝令箭,派老韓與一個姓關的千總,傳令劉永福即刻出戰。
唐景崧星夜急馳,第三天到了距離北甯不遠的郎甲地方,這裡設着糧台,軍火辎重甚多,消息應該容易打聽。
但問起來隻知道北甯以東的湧球山頂,已為法軍所占領,扼住了北甯的退路,情況極其危急。
唐景崧憂心如焚,連夜渡諒江。
再想渡湧球江到北甯時,得到消息,北甯已經失守,敗軍無法撤退,趙沃和黃桂蘭行蹤不明。
黑旗軍呢?唐景崧判斷情勢,劉永福一定往北退守保勝一路,在桂軍,當然要守郎甲,自己也隻有先回郎甲再說。
到了郎甲,從間道逃回的潰卒口中,得知北甯的詳細情形。
法軍由扶良大舉進犯北甯時,趙沃和黃桂蘭各領親兵,督促守城四營在城東十裡迎戰,雙方僵持不下,而黑旗軍在後路觀望。
黃桂蘭派人求援,劉永福的黑旗隻招展了一會,就讓法軍起了戒心,攻勢頓見緩和,但是劉永福卻不肯有進一步的行動,親持令旗,在各營巡視,隻勒兵不發。
前營黃守忠忍不住想出隊,也讓劉永福喝止住了。
事急無奈,黃桂蘭懸犒賞二萬兩銀子,劉永福置之不理。
就在這時候,法國炮艦駛入湧球江,拉炮上岸,曳到湧球山頂,居高臨下,轟擊北甯。
一連三炮,都打入北甯城内,市面大亂,越南的北甯總督張登憻,倉皇而遁。
後方有變的消息傳到陣前,軍心大亂,趙沃和黃桂蘭想全師而退,已辦不到。
逃是逃回城了,但想守已守不住,黃桂蘭一看這情形,關起房門,懸梁自盡,為他的部将救了下來,提着廣西提督的大印,匆匆扶他上馬,退向北甯以北的太原。
第二天,劉永福的十二營亦退到太原,見了黃桂蘭自不免愧歉。
他的意思是想讓黃桂蘭和趙沃吃點苦頭,到最危急時,才出兵相救,一則報宿怨,再則炫耀黑旗軍的戰力。
那知後方突變,而前方的四營又太無用,以緻誤喪北甯。
在諒山的徐延旭,對劉永福還抱着極大的期待,而捷報未至,老韓卻已回來繳令了。
“回來得這麼快?”徐延旭問:“信投到了沒有?”
“沒有。
”
徐延旭大驚:“為什麼不投?”他定睛看着老韓,有了新發現:“你怎麼搞得鼻青眼腫的?”
這是為關千總揍出來的傷痕。
兩個人走到諒江,聽得對岸已有炮聲,老韓膽怯,不敢渡江。
“你不去随你,俺去。
”關千總将手一伸:“你把撫台的信跟令箭給俺!”
老韓不肯給,不然對徐延旭無法交差。
“不行!”他悍然答道:“信是交給我的,我說不投就不投。
”
“拿來!”關千總臉一沉,“你不識相,别怪俺不客氣。
”
“你敢怎麼樣?”老韓比他還狠,“莫非還敢揍人?”一句話未完,臉上狠狠着了一掌,“你當俺不敢揍你!”關千總下面又是一腳,将老韓踹倒在地,一面拳打足踢,一面罵道:“入你奶奶的!揍你個小舅子。
徐撫台瞎了眼,盡用些忘八蛋。
俺,”他将頭上的大帽子取下來,使勁往地上一摔:“俺不做他的官了。
俺去投滇軍。
”說完,他重又撿起大帽子,撣撣灰塵,戴在頭上,大踏步沿諒江往北,去投岑毓英。
這是很丢臉的一回事,老韓當然不肯實說,好在關千總已投滇軍,撒謊不怕拆穿,便支吾着答道:“路上不好走,摔了一跤。
”
“信呢?”徐延旭指着他的手問:“你拿的什麼?”
“信沒有投。
我想了又想,不投比投好。
”
“什麼?”徐延旭氣得臉色發白,“是你做主,還是我做主?
也、也罷,你先說個道理我聽聽!”
“我自然有道理。
”老韓象青蛙想拒捕似地鼓起了肚子,“我怕信裡有罵老劉的話,投了惹他發火,所以不投。
”
“嘿!”徐延旭連連頓足,“你真是自作聰明!我罵他幹什麼?我信裡是許他的花紅,克複北甯,賞兩萬銀子。
你、你,”他揎一揎衣袖,一隻指頭直點到老韓的鼻頭上,“你誤了我的大事!我可再容不得你了。
”
老韓一聽這話,心往下一沉,看來是要軍法從事。
照平日言聽計從的情形看,卻又不緻于如此。
不過,無論如何已鬧了個大笑話,傳出去不好聽。
事急無奈,隻有橫起心在沒道理中找出一個道理來。
“那知道是這麼一封信?平常提起劉某人就罵,談到黑旗軍也罵,人家自然當這封信裡沒有好話。
”說完,将信和令箭往徐延旭懷裡一塞,昂然而去。
徐延旭沒工夫去理會這件事,接二連三派出探馬去打聽前方的情形,兵敗的消息亦接二連三地報到諒山。
郎甲一失,辎重盡棄,越發槍法大亂。
一會兒要改變營制,抽調精銳,重新編組;一會兒要責成各軍,劃地分守;一會兒要調動各軍,改變防區,隻見他一個人如掐了頭的蒼蠅似的,奔進奔出,倉皇萬狀。
惶亂之中,亦有定見,那就是星夜奏劾敗将,在呈報北甯失守的奏折中,附了三個夾片:第一片嚴劾陳得貴失卻扶良的炮台;第二片參黃、趙二人“棄地先逃”;第三片彈得不錯,趙沃的副将黨敏宣,所領六營,不戰而退;黨敏宣以找尋右路統領趙沃為名,星夜後撤,真正是“棄地先進”。
趙沃和黃桂蘭輾轉逃回諒山,兩個人住在一起,閉門思過,不見外客。
不久,黃桂蘭接到兩廣總督衙門一封文書,紫花大印,是張樹聲的親筆,痛罵他喪師失律,将淮軍的面子丢得光光。
黃桂蘭看完信燒掉,默無一言,到了半夜裡,吞了一牛角盒子的“洋藥”倒在床上,閉目待死。
很快地為家人所發覺。
黃桂蘭的部屬,一半抽“洋藥”,一半帶眷屬,他本人亦帶着姨太太在營裡,發覺他尋了短見,一面急救,一面去告訴同住的趙沃。
“不用來叫我!”趙沃在屋中答道:“黃軍門約我一同尋死,我正在寫家書,還沒有到死的時候。
他志在必死,你們不必救他,救亦無用。
”
果然。
黃家請了醫生來急救,黃桂蘭拒不受藥,延到第二天中午,一命嗚呼。
北甯失守的電報,是由李鴻章發到總理衙門的,語焉不詳,而徐延旭卻有個奏折到京,說北甯并無警報。
這是二十天以前的事,相隔未幾,何緻有此突變?軍機大臣相顧驚疑,隻等恭王來拿主意。
恭王從大病以後,就不大入值,要來亦常常晚到,這天直到午前十一點鐘才坐轎進宮。
看了一電一折,半天不響。
“先拿電報遞上去吧?”李鴻藻問。
電報已經由軍機章京另外用正楷抄了一份,預備用黃匣子呈上禦前。
“北洋的消息也未見到靠得住,這麼三兩句話,連個失守的日子都沒有,上頭問起來,怎麼回奏。
明天再說好了。
”
到了明天,北洋大臣李鴻章又來一個電報:“北甯十五失守,華兵亡者無數。
”不說“官兵”或者“我軍”而說“華兵”,可知所根據的是外國新聞紙的電報,而“亡”之一字,大家卻都知道,不是死亡之亡,是逃亡之亡。
恭王不曾入值,上頭卻已在叫起,而北洋的第二個電報又到了,證實北甯确于二月十五失守,又說徐延旭株守諒山,并以北甯無警,拒絕“劉團”請援。
“怎麼辦?”李鴻藻面色凝重地說:“趕緊把六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