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了這一點,才敢于這樣子悍然無忌。
”
“啊!”傑治恍然大悟,“怪不得!合肥一隻手洋務,一隻手北洋,是和是戰都少不得他。
做官做到這樣子,真正左右逢源,無往不利了。
”
“對了!你算是看透了。
我再告訴你吧,合肥何以主和不主戰?戰有勝敗,一敗他就完了。
隻要能跟洋人講和,他那一隻手的北洋,唬不住洋人,卻能唬朝廷,可以當一輩子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
”
等傑治告辭,盛昱随即動筆草拟彈章,明攻馬建忠,暗攻李鴻章。
将他們绾合在一起,作一建議:
“奴才揆今日情事,縱不能将該員監禁為質,似應即行革職,饬下總理衙門,責馬建忠以收贖招商局保狀,饬下李鴻章,責以羁管馬建忠保狀。
招商局關系江海碼頭,中外商務,勢不能不稍從權宜,以冀收贖。
如竟不能收贖,即将該員正法,如該員逃匿,即将李鴻章正法。
使外國人聞之,知小臣權奸,皆難逃聖明洞鑒。
”
折子是拟好了,但就在要謄清呈遞時,得到消息,法國署理公使謝滿祿,已經下旗出京。
這是交涉決裂,邦交中斷,雙方将以兵戎相見的鮮明迹象,所以總理衙門密電各省督撫備戰。
大敵當前,戰機迫切,如果以這樣嚴峻的措詞,參劾重臣,未免太不識大體。
因此,盛昱隻有将折底鎖入抽鬥,等大局平定了再說。
謝滿祿下旗出京的那天是七月初一,但交涉之必歸于決裂,當曾國荃在上海與巴德諾開議那天,就已注定了。
正式開議是六月初七。
曾國荃與陳寶琛以外,新派駐日使臣許景澄,道出上海,亦奉旨協助交涉。
巴德諾提出要求三款,其實隻有兩款,又重在賠兵費上面,開價兩萬五千萬法郎,折合紋銀一千二百五十萬兩,同時要決定交款的地方期限。
如果中國政府幹脆痛快,願意速了的話,賠款可以減少五千萬法郎。
至于第一款要求革劉永福的職,隻要賠款談妥,當然可以讓步。
曾國荃由于曾得李鴻章的授意,當即表示:可以用撫恤法國陣亡官兵的名義,付給五十萬兩。
巴德諾一口拒絕,而朝廷又以輕許賠款,傳旨申斥,曾國荃搞得兩頭不讨好。
而會辦大臣陳寶琛為了支援張佩綸,又堅決主張由南洋派出兩條兵輪到福建,正遇着曾國荃情緒大壞的時候,就沒有好臉嘴了。
“不行!”他率直拒絕,“我決不能派。
”
“元帥,”陳寶琛的詞氣也很硬:“閩海危急,豈容坐視?
不能不派。
”
“閩海危急,南洋難道不危急?前一陣子張幼樵電奏要船,軍機處複電南北洋無船援閩,由廣東、浙江酌調師船。
這件事,老兄又不是不曉得?”
“彼一時也,此一時也。
如今小宋制軍急電乞援,本乎守望相助之義,亦不能不急其所急。
”
曾國荃隻是搖頭,“我南洋也要緊。
”他說,“沒有從井救人的道理。
”
這是表面文章,曾國荃真正的顧慮是怕一派兵輪,贻人口實,巴德諾會認為一意備戰,并無謀和的誠意,因而使得大局決裂。
希望保全和局的,不僅隻南北洋兩大臣,連主戰最力的醇王,反對賠償兵費最堅決的閻敬銘,亦都動搖了,因為調兵籌饷,處處棘手,倘要開仗,實在沒有把握。
閻敬銘願意設法籌一百萬兩銀子,以“邊界費”的名義,付予法國,征得醇王的同意後,會同入奏。
醇王幾乎天天被“叫起”,隻是為了避嫌疑,表示與恭王以前的“議政王”有所不同,從不與軍機大臣一起進見,或則“獨對”,或則與總理大臣同時跟慈禧太後見面。
皇帝仿照穆宗的成例,親政以前,先與慈禧太後一同接見臣工,學習政事,隻有召見“本生父”的醇王時,方始“回避”。
這天是與奕劻、閻敬銘、許庚身及其他總理大臣同時“遞牌子”進見,奕劻首先陳奏:“巴德諾已經有照會給曾國荃,昨天是西曆八月初一,議定賠款的限期已到。
今後法國任憑舉動,無所限阻。
看樣子,隻怕一定要占領我中國一兩處口岸,作為勒索之計。
事機緊迫,請皇太後早定大計。
”“法國的限期,也不止說了一次了,到時候還不是沒事?”慈禧太後微帶冷笑地說,“你們天天商量,是和是戰,到現在也總沒有一句切實的話。
要打,有沒有把握,要和,能不能不失面子?總得找條路讓大家好走啊!”
“現在法國也是騎虎難下,巴望着找個台階好下。
”醇王答道,“上海有赫德從中轉圜,據曾國荃打來的電報,恤款能有三百萬兩也就夠了。
李鳳苞從巴黎來電,說法國已有話透露,可以減到兩百五十萬兩。
照此看法,再磨一磨,能給一百萬兩銀子,一定可以和得下來。
”
“一百萬兩也不是小數目,那裡來?”
“跟皇太後回話,”閻敬銘接口答奏:“這個數目,臣可以籌足。
”
“是賠法國的兵費嗎?”
“不是賠兵費,是給法國的‘邊界費’。
”
“什麼叫‘邊界費’,還不就是‘遮羞錢’嗎?”慈禧太後堅持不允,“決不能給!這一次是法國無理,反而叫咱們中國賠他兵費,欺人太甚。
照我說,應該法國賠咱們兵費。
凡事總要講道理,如果你們肯用心辦事,早請出别的國家來調停公斷,何緻于弄成今天法國得寸進尺的局面?”
“各國公論,并不足恃。
”奕劻答道,“如今隻有美國願意出面調停。
奴才等天天跟美國使臣楊約翰見面,總拿好話跟他說,楊約翰說美國極願意幫忙,總在這幾天,他京城裡就會有确實回音來。
”
“那就等有了回音再說。
”
“隻是法國蠻橫無理,怕他們這幾日就要挑釁,基隆、福州都很危險。
”
“萬一要開戰,也隻有接着他們的。
”慈禧太後冷笑,“天天嚷着備戰,總不能說一聽和局保不住,自己先就吓得發抖吧?”
聽到這樣的話,醇王隻覺得臉上發燒,再也說不出求和的話了。
“我也不是一定說要開戰,不過求和不是投降,但凡能叫人一口氣咽得下,什麼都好說。
”慈禧太後停了一下又說,“法國兵艦有好些開到福建,當然不能不防。
你們再仔細去籌劃,果真開仗沒有把握,咱們另作商量。
”
慈禧太後有回心轉意,也願保全和局的模樣了,而就在這時候,張佩綸上了一個“密陳到防布置情形”的折子,使得她的态度,又趨強硬。
這個奏折是這樣寫的:
臣于閏五月二十五日以法船日增,注意船局,奏請進軍馬尾,力遏敵沖,饬記名提督黃超群,引軍由陸潛進。
二十七日複得北洋大臣李鴻章電,稱法領事林椿有二十八日期滿,即攻馬尾船局之說。
臣恐敵釁,即在目前,于是夜冒雨遄發,侵曉駛至船局,與船政大臣何如璋晤商一切。
兩營隊伍選鋒亦至,臣令沿途多張旗幟,列隊河幹疑敵。
”
除了疑兵之計以外,張佩綸又很得意地奏報孤拔對他有忌憚之意:
“先是臣軍未至,與何如璋密商,以水師遊擊張成率揚武兵船一艘,暨兩小蚊船與敵船首尾銜接相泊,備敵猝發,即與擊撞并碎,為死戰孤注計。
敵人惡之,三日以來,賴以牽制。
晨光熹微,法水師提督孤拔,驟見臣軍旗鼓,則就師船诘問,疑我欲戰,臣令張成答以中國堂堂正正,戰必約期,不尚詭道,囑該提督無用疑懼。
該提督即邀張成相見,詞氣和平,言中國待我有禮,聞百姓驚疑,我船亦拟先退兩艘等語。
視二十七日法領事帕裡塞照會之辭頓異。
臣仍饬水步各軍嚴備,并親率黃超群等周曆中岐山,以望敵師,船則大小五艘,錯落羅星塔,距船廠僅半裡許。
連日茶市頗停,民情洶懼,蓋敵取福州之說,騰播于兩月以前,即洋商亦皆疑之也。
”
接下來叙述船局難守,而不得不用另一條疑兵之計:“即日宣告:掘濠塞河,多埋地雷水雷備戰,顧臣軍實無一雷也。
”
這條疑兵之計,在第二天即有效驗,法國兵船退了兩艘,但“出則聯口外之三艘以駭長門,入則聯口内之兩艘,以疑船局”,而閩江僅有三條“局船”,孤危撐拒。
敵人可退可進,可戰可守,況且“南北洋兵船迄無一至者,臣又何敢以敵退解嚴?”同時也提到總理衙門的一個電報。
總理衙門倒是看準了法軍的謀略,第一,必得占領中國一處口岸,作為勒索的憑借,但中國與外國議和,非李鴻章出面不可,所以要保全他的面子,不能侵犯北洋地界。
否則逼近畿輔,京師震動,李鴻章的處境相當困難,和局難成,對法國亦沒有好處。
因此,第二,所占之處須遠離京城的南方,而又以對海軍補給方便的地方為理想。
這樣,基隆有煤礦,福洲有船局,便成為法國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是首當其沖的鹄的。
總理衙門因為連日接到電報,法國兵艦在閩江口出入頻繁,而交涉方面劍拔弩張,看樣子福州船局必難幸免法國兵艦的炮火。
倘或真的要打,照李鴻章的判斷,“船局必不可保”,但如馬尾守軍肯小小吃些虧,戰局不緻擴大,則和局猶可挽回。
所以給張佩綸一個電報:“小挫可圖再振”。
這是暗示挫折早在意中,不緻會追究責任,勸他忍辱負重的意思。
張佩綸自然懂得,卻不受勸,他說:“果臣軍一敗,資仗都盡,無兵無饷,又誰與圖再振乎?”當然,他這樣侃侃而談,是另有看法,亦有自信。
為了反襯他的忠勇奮發之忱,他不能不牽扯彭玉麟作個比較。
據說彭玉麟上年秋天奉旨辦理廣東軍務,與兩廣總督張樹聲劃定防區,彭玉麟當南面瓊州一路,畏怯不前,曾策動廣東官民挽留他在省城,以為保障。
此事為張佩綸所卑視,正好拿他皮裡陽秋一番,用來擡高自己的身分,表揚自己的功勞:
“當臣出次時,省城民無固志,風鶴皆兵,頗有欲援彭玉麟不赴瓊防之例留臣者。
臣自念新進小臣,非老成比,必令馬尾不戰而失,遂其質地索償之請,而臣且在省靜候,與此土一并贖還,其腼然何以為人?故不敢自安,以免為皇太後、皇上知人之玷,初非謂此軍即可制勝也。
”
“此軍”就是黃超群一軍,是張兆棟留以自衛,為他硬奪了來的,此軍雖未必可以制勝,但張佩綸卻仍有制勝的把握。
“臣親至前敵,則頗覺各營之偵探、各路之電傳,半亦法人虛聲恫吓,而臣前請先發制人之算,尚非毫無把握。
”
他的把握是出于兩點判斷,第一、中國對法國一再讓步,法軍不必死戰,而反恐張佩綸所指揮的水師和陸軍,拉住他們死戰,在士氣上先已遜了一籌;其次,法國在閩江之内的兵艦,僅不過多于局船兩艘。
如果法軍全部登陸,則可乘虛襲擊敵艦,倘或登岸一半,僅不過數百人,以兩千陸軍迎擊,法軍未必能占上風。
而況敵軍深入内陸,處處可以斷他們的歸路。
同時近來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