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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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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的,大意是說,法軍曾經登陸,大敗而遁,惜乎水師挫敗。

    這表示陸路有功,水上失利,換句話說:何璟以總督的身分,掌理全省兵馬,不辱所命,辱命的隻是專責指揮水師的會辦大臣。

     “我不能列銜。

    ”張佩綸雖是敗軍之将,在何璟面前卻依然是欽差大臣的派頭,“師船既毀,炮台亦多壞了,我輩如此偾事,如果再粉飾奏報,欺罔之罪,豈複可逭?” “那,幼翁,”何璟問道,“你說該怎麼報?” “據實奏報。

    ”張佩綸答說,“無論如何這段要删掉。

    ” 何璟想了一會說:“也好。

    稿子還是我去預備。

    ” 這個會銜的奏折,應該由将軍、總督、巡撫、會辦大臣一起奏報,輾轉會商,得要一些日子。

    張佩綸心想,反正責任是推不掉的,倒不如自己做得光明磊落些,接在那個自請逮治的電報之後,進一步先自陳罪狀。

     于是強打精神,親自動筆,拟了個“馬尾水師失利,請旨嚴議逮問”的折子。

    當然,這個折子是決不會據實奏報的。

     大緻論兵力則敵強我弱,論處境則敵逸我勞,而尤其着重在雖有制勝之道,無奈事與願違,這取勝之道,就是他一再建議的“先發”。

    當然,他也必須反複申述明知其不可為而為的苦心孤詣:“大緻六月二十以前船略相等,而我小彼大,我脆彼堅。

    六月二十以後,彼合口内外,常有十二、三艘,出入活便,而我軍則止于兵船七艘,炮船兩艘。

    臣心以為憂,密召諸将,以兵不厭詐,水戰尤争吸呼,欲仍行先發之計,而諸将枕戈待旦,多者四十餘日,少者亦二、三十日,均面目枯槁,憔悴可憐。

    加以英美來船,與法銜尾,奇謀秘策,不複可施。

    臣知不敵,顧求援無門,退後無路,惟與諸将以忠義相激發而已。

    ” 這段文章,張佩綸整整推敲了一個時辰,方始覺得惬意。

    言内有退步,言外有餘哀,“先發”的“奇謀秘策”,明明是朝廷不準,卻絕不歸怨于朝廷,反而說将士“憔悴可憐”,不忍督責,而“英美來船”又成掣肘,無形中為朝廷不準先發的失策作開脫,當然也是為保全和局的李鴻章作開脫。

    然則一切的一切,自都心照不宣了。

     接下來是叙開戰前的情形: “當六月下旬,英提督晤何如璋,以調處告,稅務司賈雅格,屢函告督臣,又有英提督、英領事欲調處之說,其辭甚甘,其事則宕,臣亦知其谲詐,無如與國牽掣何?” 這是再一次提醒,非不可先發緻勝,無奈英美兵艦成為投鼠欲忌之器。

    而提到英美調處,特為指明何如璋與“督臣”何璟,是暗中聲明,他不曾與洋人有往來,不負贻誤和局的責任。

     然後就要談開戰當日的情況。

    這一段最難着筆,他隻有含混而言: “初一、二日大雨如注,風勢猛烈,初二子夜、初三黎明,臣屢以手書饬諸管駕,相機合力,有‘初三風定,法必妄動’之語。

    比潮平,而法人炮聲作矣!臣一面饬陸軍整隊,并以小炮登山,與水師相應,一面升山巅觀戰。

    ” 這一段是昧着良心說話,他根本未曾“升山巅觀戰”,所以所叙的戰況,多為耳食之言。

    而既升山巅,又如何下了山,就不交代了。

    在說明損失以後,緊接着便抒感想: “此次法人谲詐百出,和戰無常,彼可橫行,我多顧慮,彼能約從,我少近援。

    一月之久,彼稔知我疆吏畛域,士卒孤疲,複乘雨後潮急,彼船得勢,違例猝發,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這是表示形禁聲格,既非朝廷調度無方,亦非将士不能用命,從上到下,沒有人該負戰敗的責任,當然他亦不任咎戾。

    但這層意思,隻能暗在内,在表面上,他必須自陳無狀。

     就是自陳罪狀,也必得有一番怨艾之意,來占住身分,他說:“各船軍士,鏖戰兩時,死者灰燼,存者焦傷,臣目擊情形,實為酸痛。

    臣甫到閩,孤拔踵至,明不足以料敵,材不足治軍,妄思以少勝多,露廠小船,圖當大敵,卒至寇增援斷,久頓兵疲。

    軍情瞬息千變,既牽于洋例,不能先發以踐言,複誤于陸居,不能同舟以共命,損威贻禍,罪無可辭。

    惟有仰懇宸斷,将臣即行革職,拿交刑部法罪,以明微臣愧悚之忱,以謝士卒死綏之慘。

    ” “誤于陸居”是他避重就輕的巧妙說法,因為以他的職責,等于地方官與城共存亡一樣,師船多焚,一身無恙,未免難以交代。

    “誤于陸居”就表示想與船同殉,亦無機會,再進一步說,倘或他是住在船上,身當前敵,親自指揮,或者不緻這樣一敗塗地。

    錯來錯去錯在“陸居”,這個“誤”字,他自己覺得筆力千鈞,莫可移易。

     文章做到這裡,已經終結,但還有奇峰突起的一段話: “日來洋商及我軍傳說,或雲法損六船;或雲孤拔受傷已死;或雲烏波管駕已死;或雲法焚溺近三百人。

    要之,我軍既已大挫,彼亦應稍有死傷,傳聞異辭,即确亦不足釋恨。

     惟此奏就臣所目見,參以各軍禀報,不敢有一字含糊,一語粉飾,再蹈奏報不實之罪。

    ” 這就是說,水師雖然挫敗,法軍亦有相當損傷,有過有功,原可相抵,不過他自責過甚而已。

    “即确亦不足釋恨”這句話,更是得意之筆,搖曳生姿,妩媚無限。

     寫完這個折子,暫且不發,到第三天又加一個附片,專陳“陸軍接仗情形”。

    黃超群、方勳當時早就吓得不敢出頭,張佩綸卻鋪叙戰功,大為誇獎: “伏查船政露廠臨河,防護既無巨炮,曲折并無缭垣,實非可戰可守之地。

    此次法人以大船大炮環攻三日,我軍兵單械缺,力實難支,而黃超群等扼險堅持于炮煙彈雨之中,晝夜并不收隊,尚複出奇設伏,截殺法兵多名,卒全船廠,實非微臣意料所及。

    法船退後,臣查點機廠料件,偶有遺失,煙筒亦傷其二,各屋千創百孔,而大件機器猶在,船署屹然獨存,黃超群等以兵輪既挫,口不言功,惟水師之失,罪在微臣,船廠獲全,功歸陸将。

    ” 他這樣諱敗為勝,一則是表示他與“諸将以忠義相激發”的統馭有功,再則是收買人心,好為他掩飾棄師潛逃的不堪之狀。

    當然,這個單銜的奏折,他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可是與将軍督撫會銜的折子不能矛盾,否則兩相參看,馬腳盡露,就變作弄巧成拙了。

     因此,張佩綸又要了會銜的奏稿來,仔細檢點,并無矛盾,方始拜發了單銜的奏折。

    而京中的電報已紛至沓來,指示戰守方略以外,且已明诏對法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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