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得到馬尾開戰的消息,是在七月初四。
僅憑李鴻章一電,語焉不詳,情況不明,醇王非常焦灼。
水師失利,固在意中,但法軍是否大舉登陸,船廠是不是守得住?倘或不守,福建省城能不能保得住?這些疑問得不到一個确實的解答,便有無從措手之苦。
因此,除了密電沿海各省,見有法國兵艦進口,立即轟擊以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由總理衙門分頭詢問馬尾之戰的詳細情況。
到了初五,各方面的消息都到了,但說法不一,有的說我軍大敗,有的說先敗後勝,有的說互有勝負,有的說孤拔陣亡。
當然,最應該重視的是張佩綸“自請逮治”的電報。
總理衙門一接到,立刻轉送醇王,頭一起召見,便即呈上禦案。
慈禧太後的臉色,在憔悴之中顯得堅毅悲憤,靜靜地看完電報,輕輕地說了句:“非決戰不可了!”
“法國欺我太甚,決無坐視他們長驅直入之理。
”醇王說道:“水師不敵,陸路實在是有把握的,隻要福州能挺得住,一方面重用劉永福,一方面督促岑毓英、潘鼎新趕快進京,足可牽制法軍。
為今之計,先要請懿旨,下一個明發,振作士氣民心。
以我中國之大,土地之廣,人口之衆,如果激于義憤,同仇敵忾,上下一心,決沒有不能打敗法國人的道理。
”
“我中國壞的就是人心不齊。
不過也不能怪大家,朝廷雖早已拿定了大主意,辦事的人不知是何居心?倒象處處顯得情屈理虧,不敢跟法國決裂似的。
這一來,外面當然摸不透朝廷的意思,難免遲疑退縮。
”慈禧太後冷笑着說,“總理衙門的人倒是不少,一人一個主意,自己沒有定見,人家當然得寸進尺,步步逼了過來。
咱們的洋務實在沒有辦好!”
“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自有總理衙門以來,就沒有振過國威。
”醇王的言外之意,依然在攻擊恭王,“其實,洋務如果責成李鴻章辦理,倒還省事。
”
“這話,眼前先不必去說它。
如今既然決戰,籌兵籌饷,該有個打算。
”
“是!”這一層,醇王當然有過打算,“與法開仗,重在陸路,福建軍務,仍舊非起用老成宿将不可。
左宗棠威望久著,福建的情形也熟,臣覺得不妨讓他到那裡去督師。
”
“左宗棠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好,能管用嗎?”
“這無非借重左宗棠的威望,在南方坐鎮。
另外當然要派人幫他,漕運總督楊昌濬是左宗棠得力的舊部,可以派他幫辦福建軍務,督勇援閩。
”
“當然。
”慈禧太後點點頭,“要派左宗棠到福建,當然得派楊昌濬去幫他。
此外,鮑超、楊嶽斌都可以起用。
”
“是!”醇王答道,“一開戰,兵饷兩事,頭緒很多,請皇太後饬下軍機,與臣會商詳奏。
”
戰守大計可以憑慈禧太後一言而決,如何戰、如何守,自然要靠醇王去籌劃。
親貴中,醇王一向有知兵之名,加以他很佩服左宗棠,也知道倚重李鴻章,自會向他們請教咨詢,斟酌盡善,所以她很放心,隻是有句話卻不能不說。
“何璟在福建七年,炮台也修了不少,何以這麼不經打?張佩綸也很能幹,何以一開仗就敗成這個樣子?雖說輪船、大炮不及人家,如果謹慎小心,也不見就能讓法國人占了便宜。
如今前方的情形還不十分清楚,而且也正在用人的時候,不便查辦。
不過,喪師失地,不是小事,朝廷紀綱,更不能不顧。
該怎麼辦才合适,你們也得拿個辦法出來。
”
“是!”醇王答道,“大敵當前,自然以收攬民心,合力禦侮為頂要緊的事。
至于疆臣守土,責有攸歸,等馬尾開仗的情形,有了詳細奏報,必得要論是非、定功罪。
朝廷紀綱所系,臣斷斷不敢徇私,不過眼前務必要求皇太後恩典,暫置不問。
”
“我原是這個意思,隻要你記住了就好。
”慈禧太後又說,“你下去趕緊找左宗棠商量吧!下午再遞牌子。
”
醇王退出養心殿,立刻派侍衛分頭通知,到适園聚會。
等他回府,奉召而至的王公大臣,已接踵而至,一共四個人:禮王、奕劻、孫毓汶、許庚身。
“左季高呢?”醇王問道,“他不來怎麼行?”
“左侯兩天未到軍機了。
”孫毓汶答道:“我派蘇拉去請,左侯說是‘在家聽參’。
”
“聽參!”醇王詫異,“誰參他?為什麼?”
“延樹南上了個折子。
萬壽節那天,左侯沒有随班行禮,延樹南上折糾參,奉旨:左宗棠交部議處。
”
“這也是小事。
唉!”醇王痛心疾首地,“國事糟到如此,還講這些虛文小節?書生不懂事,真正可恨。
左季高也是,何必為此小事鬧脾氣,落個不識大體的批評,何必?”
“這倒也不能怪左侯。
”許庚身比較公正坦率,說話不象孫毓汶那樣暗含着陰損的意味,“他沒有随班行禮,自然是失儀,但也是起跪不便之故,壯年戎馬,腰腳受損,老來不能跪拜如儀,平心而論,亦有可原。
延樹南借題發揮,說他驕蹇,甚至斥之為‘蔑禮不臣’,持論未免太苛,而且也真是不識大體。
王爺請想想,以左侯的功勳,說他‘蔑禮不臣’,不就說他恃功而驕,要造反了嗎?這話在雍乾年間,非同小可,就拿今天來說,若是認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