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實際,就不那麼簡單了。
所以孫毓汶沉吟不語,隻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孫毓汶是好量,酒越多思路越敏銳,因而福锟并不催他。
直到十來杯酒下肚,孫毓汶方始開口。
“此中有個關鍵人物,這個人敷衍好了,大事已成一半。
”
“你是說朝邑?”
閻敬銘是陝西朝邑人,他當然也是關鍵人物,但是,“他還在其次。
”孫毓汶說:“是李相。
”
“嗯。
”福锟深深點頭,“怎麼個敷衍?”
“自然是格外假以詞色,要讓他們知道,慈眷特隆,然後感恩圖報,旨出必遵。
”
“中堂!”孫毓汶忽然顧而言他地問,“你看近來言路上如何?”
“馬江一役,清流铩羽,比從前消沉得多了。
”福锟舉杯相敬,“萊山,這是你的功勳!”
孫毓汶坦然不辭地接受了他的敬酒。
如果說打擊清流亦算功勳,那麼,孫毓汶所建的真是奇勳。
當年他畫策将翰林四谏中的張佩綸、陳寶琛及清流中的吳大澂,派為福建及南北洋軍務會辦,讓大言炎炎,紙上談兵的書生,去總領師幹,無異把他們送入雲端,等着看他們摔得粉身碎骨。
果然,馬江一敗,接着追論保薦喪師辱國的唐炯、徐延旭的責任,張陳二人,都獲嚴譴。
清流鉗口結舌,噤若寒蟬,而吃過清流苦頭的人,無不拍手稱快,因而有副刻薄的對子,上聯叫做:“三洋會辦,且先看侯官革職,豐潤充軍”,說陳寶琛革職,張佩綸充軍用“且先看”的字樣,意思中還要等着看吳大澂的“好看”。
下聯是拿清流中最得意的張之洞作個陪襯。
張之洞由内閣學士外放山西巡撫,謝折中一句“敢忘八表經營”,久成話柄,這裡少不得再挖苦一番:“八表經營,也不過山西禁煙,廣東開賭。
”禁煙自是好事,廣東的“闱姓”複開,是為了籌饷,在張之洞是萬不得已之舉,而出以“也不過”三字,卑薄之意,十分明顯。
不過一年多工夫,翰林四谏為孫毓汶收拾了一半。
再有個鄧承修,孫毓汶仿照當年恭王應付倭仁反對設置同文館的辦法,撺掇醇王請旨,将鄧承修派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讓他無法再抨擊洋務。
但話雖如此,隻要“鐵漢”在京,還得要處處防他。
“言路自然不如以前嚣張了。
不過,一半也是沒有題目的緣故。
修園一事,雖可以不明發上谕,到底不能一手遮盡天下人耳目。
中堂,”孫毓汶問道:“倘或有人象同治十三年那樣,交相起哄,請停工的折子一個接一個上,請問如何應付?”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
盛伯熙算是清流後起的領袖,不過鋒芒已不如前,加以慈聖優遇,翁叔平也籠絡得住他,大概不會多嘴。
此外就很難說了。
”福锟接着又說:“我看鄧鐵香就決不肯緘默。
”
“鄧鐵香的事好辦。
天造地設有個差使在等着他。
”孫毓汶說,“幾時你不妨跟七爺提一提。
”
“喔!”福锟很注意地問,“你是說讓我保薦鄧鐵香一個差使。
是什麼?”
“中國跟法國,馬上要會勘中越的邊界了,鄧鐵香很可以去得。
”
“着啊!”福锟擊節稱賞,“他既是總理大臣,又是廣東人,人地相宜,真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個差使。
萊山,你真想得到。
不過,深入蠻荒煙瘴之地,比充軍山海關外還苦,隻怕他不肯去。
”
“這是什麼話!”孫毓汶作色答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何能容他規避?這一層,你放心,倒是翰林中頗有些少不更事的得要殺雞駭猴,找一兩個來開刀。
”
福锟秉性和易,知道孫毓汶手段陰險毒辣,便覺于心不忍,所以勸着他說:“能找人疏通一下,規誡他們識得利害輕重,也就是了。
”
“此輩年少氣盛,目空一切,肯聽誰的話?”孫毓汶幹了一杯酒,沉吟着說,“倒有個人,正好拿他來替李相泡制一服開心順氣丸。
”
“萊山,你意中想到的是誰?”
“梁星海。
”
※※※
梁星海名叫鼎芬,廣州人。
七歲喪母,十二歲喪父,由姑母撫養成人。
生得頭大身矮,須眉如戟,相貌一點不秀氣,但筆下不凡,在粵中大儒陳蘭甫的“東塾”讀過書。
那時廣州将軍名叫長善,他家在八旗大族中算是書香門第。
廣州将軍署的後花園,題名壺園,亭館極美,好客的長善,大開幕府,延請年少名士,陪他的子侄志銳、志鈎一起用功。
其中以梁鼎芬年紀最輕,其次是廣西賀縣的于式枚與江西萍鄉的文廷式。
這兩個人也是東塾的高弟,所以跟梁鼎芬是同窗而又同事,兼以年齡相仿,交情更見親密。
梁鼎芬科名早發,光緒六年二十二歲就點了翰林,與李慈銘同年。
這年的房考官有國子監祭酒王先謙與宗人府主事龔鎮湘,龔主事是梁鼎芬鄉試的房師,而王祭酒是他這一次會試的房師,王龔兩人又是至親。
梁鼎芬從小随父宦遊湖南,以此重重淵源,促成了梁鼎芬的一樁姻緣。
龔鎮湘有個侄女,是王先謙嫡親的外甥女兒。
龔小姐從小父母雙亡,由舅母撫養長大,這時長得亭亭玉立,美而能詩,無論做叔叔的,還是做舅舅的,當然都希望她嫁一個翰林。
難得梁鼎芬尚未娶妻,現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