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好姻緣,俯拾即是。
于是春風得意大登科,秋風得意小登科,這年八月裡在京成親,才子佳人,傳為美談。
梁鼎芬看起來當然志得意滿,将新居題名“栖鳳苑”。
但雙栖不多時,便即請假歸葬,第二年春天才回京。
臨行誓墓,立志要做個骨鲠鲠之臣。
三年散館,梁鼎芬留館授職編修。
以他的文采,自然是紅翰林之一,往來的多是名流,其中走得最勤的是,他的同鄉前輩,南書房翰林李文田家。
有一天李文田為梁鼎芬排八字,說他活不過二十七歲。
李文田的星相之學是有名的,許多人都相信他真能斷人生死,所以梁鼎芬大為驚恐,急忙求教可有化解之方。
李文田研究了好半天,回答他說,隻有遭遇一樁奇禍,方始可以免死。
然而什麼叫奇禍,禍從何來?這就大費思量了。
其時中法交涉正将破裂之際,清議抨擊李鴻章,慷慨激烈,但都止于口頭,上奏章彈劾的,卻還不多,就有,措詞亦比較和緩含蓄。
隻有四川藩司易佩紳的兒子,為王湘绮稱作“仙童”的易順鼎,寫了一道奏折,說李鴻章有“十可殺”。
其實,這是易順鼎口誅筆伐,聊且快意的遊戲筆墨,因為易順鼎并無言責,也犯不着無緣無故得罪勢焰熏天的李鴻章。
然而别有會心的梁鼎芬,一看觸發了靈感,将這篇稿子要了去,随即謄正,請翰林院掌院學士代奏。
慈禧太後看到奏折,勃然大怒,召見軍機要嚴辦梁鼎芬。
閻敬銘極力為他說情,才得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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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毓汶在梁鼎芬身上打主意,要泡制一服專為李鴻章服用的“開心順氣丸”,就是要翻這件案子。
慈禧太後對清流本就厭了,也怕将來修清漪園的時候,言官會冒昧谏阻,覺得“殺雞駭猴”一番,亦是高明的手法,因而同意醇王的奏請,頒發了一道上谕:
“國家廣開言路,原期各抒忠谠,俾得集思廣益,上有補于國計,下有裨于民生。
諸臣建言,自應審時度勢,悉泯偏私,以至誠剀切之心,平情敷奏,庶幾切中事理,言必可行。
上年用兵以來,章奏不為不多,其中言之得宜,或立見施行,或量為節取,無不虛衷采納,并一一默識其人,以備随時器使。
至措詞失當,從不苛求,即陳奏迂謬,語涉鄙俚者,亦未加以斥責。
若挾私妄奏,信口譏彈,既失恭敬之義,兼開攻讦之風,于人心政治,大有關系。
恭讀高宗純皇帝聖谕:‘中外大臣,皆經朕簡用,苟其事不幹大戾,即朕亦不遽加以斥詈;禦史雖欲自著風力,肆為诋讪,可乎?’又恭讀仁宗睿皇帝聖谕,‘内自王公大臣,外自督撫藩臬,以至百職庶司,如有營私玩法,辜恩溺職者,言官據實糾彈,即嚴究重懲。
若以毫無影響之談,誣人名節,天鑒難逃,國法具在。
’等因;欽此,訓谕煌煌,允宜遵守。
如上年禦史吳峋,參劾閻敬銘,目為漢奸;編修梁鼎芬參劾李鴻章,摭拾多款,深文周内,竟至指為‘可殺’。
誣鎊大臣,至于此極,不能不示以懲儆。
吳峋、梁鼎芬均着交部嚴加議處。
總之,朝廷聽言行政,一秉大公,博訪周咨,惟期實事求是,非徒博納谏之虛名。
爾諸臣務當精白乃心,竭誠獻替,毋負諄諄告誡之意,勉之!慎之!”
吏部奉到上谕,立刻議奏,吳峋、梁鼎芬應降五級調用。
這是“私罪”,所以過去如有“加級”、“紀錄”等等獎勵,則不能抵銷。
這個結果,惹得清議大嘩。
言官論罪,本就有閉塞言路之嫌,決非好事,而況律法不咎既往,已經過去的事,翻出來重新追論,不但對身受者有失公平,而且開一惡例,以後當政者如果想入人于罪,随時可以翻案,豈不搞得人人自危?
話雖如此,但此時言官的風骨,已大不如前,看上谕中有高宗和仁宗兩頂大帽子壓在那裡,吓得不敢動彈。
同時認為吳峋和梁鼎芬當時持論過于偏激,亦有自取其咎,要為他們申辯,很難着筆,便越發逡巡卻步了。
不過,私下去慰問吳、梁二人的卻很多。
吳峋不免有悲戚之色,而梁鼎芬的表情,大異其趣,頗有“無官一身輕”的模樣。
因為這年正是他二十七歲,想起李文田的論斷,一顆心便擰絞得痛,而現在冷镬裡爆出個熱栗子,忽得嚴譴,算是過了一道難關,性命可保,如何不喜?
隻是性命可保,生計堪虞。
編修的官階正七品、降五級調用,隻好當一個僅勝于“未入流”的從九官末官,在本衙門隻有職掌與謄錄生相仿的待诏是從九品,從來就沒有一個翰林做過這樣的官。
所以這個降五級調用的處分,對梁鼎芬來說,等于勒令休緻,比革職還重。
革職的處分,隻要風頭一過,有個有力的人出面,為他找個勞績或者軍功的理由,一下子便可以奏請開複。
降官調用就非得循資爬升不可了。
因此,接奉嚴旨之日,應付完了登門道惱的訪客,到晚來梁鼎芬要跟一個至交商量今後的出處。
這個人就是文廷式。
文廷式此番是第四次到京城。
上一次入都在光緒八年,下榻栖鳳苑中,北闱得意,中了順天鄉試第三名,才名傾動公卿,都說他第二年春闱聯捷,是必然之事。
那知到了冬天丁憂,奔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