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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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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書桌後面,吮毫伸紙,正在作簡邀客時,聽差來報有客。

     這也是個熟客,名叫立山,字豫甫,是蒙古人,但隸屬于内務府,因而能夠放到蘇州當織造。

     “織造”是個差使,向例一年一任,立山卻一連幹了四任。

    這當然因為他是李蓮英的好朋友,但也由于他本人能幹。

    織造衙門專管宮中所用的綢緞,“上用”衣料,花樣古闆,亘數十百年不改,立山卻能獨出心裁,繡成新樣。

    有一種團花,青松白鶴梅花鹿,顔色搭配得非常好,尤其是鶴頂一點丹紅,格外顯得鮮豔而富麗,同時錫以嘉名,用鹿鶴的諧音,稱為“六合同春”。

    這一款衣料,進奉慈禧太後專用,果然大蒙獎許。

    加以李蓮英的吹噓照應,所以能由蘇州調京,派為奉宸宛的郎中,修理三海工程,由他一手經辦,是内務府司員中一等一的紅人。

     立山雖是意園的常客,但文廷式卻并不熟,又怕他們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話說,因而便問主人:“我該避一避吧?” “避什麼?”盛昱答說:“此人還不俗,你不妨見見。

    ” 立山的儀表,卻真不俗。

    穿一件藍紡綢大褂,白襪黑鞋,潇潇灑灑地走了進來,看見盛昱,一甩衣袖,搶上兩步請個安,步履輕快,衣幅不動,仿佛唱戲的“身段”似的,漂亮極了。

     “豫甫!”盛昱指着文廷式說,“見過吧?萍鄉文三哥。

    ” “久仰,久仰!”立山抱着扇子,連連作揖。

     于是彼此通了姓名,立山很敷衍了一陣,才向盛昱談到來意。

     “熙大爺!”他問,“有件事非請教你不可。

    ‘北堂’是怎麼個來曆?” “你是說蠶池口的天主教堂?” “對了。

    ” 盛昱熟于掌故,但提到這個位于西苑金鳌玉蚈橋以西,出西三座門,位于西安門大街路南,俗稱“北堂”的天主教堂,卻一時無以為答。

    略想一想,又檢出一本《康熙實錄》來翻了翻,才點點頭說:“我想起來了。

    是康熙四十二年的事……。

    ” 康熙四十二年,聖祖仁皇帝生了一場傷寒病,由傷寒轉為瘧疾,三日兩頭,寒熱大作,頗感困頓。

    因此降旨征藥,不論何人,皆可應征,特派禦前大臣索額圖,大學士明珠及以後為世宗公然尊稱為“舅舅”的隆科多,還有一位宗室,負責考查。

     應征的人不少,然而所進的藥物,讓患瘧疾的病人服用以後,全無效驗。

    最後有兩名法國天主教士,呈進一種白色的藥粉,說是剛從本國寄到,名為“金雞拿”,專治瘧疾。

    四大臣詢明來曆、制法,認為不妨一試。

     于是找了三名正在打擺子的太監來試驗,第一個是病發以後服用;第二個正發病時服用;第三個未發即服,結果都是一服而愈。

     聖祖本來就相信西洋的一切,他自己亦深通西洋的天算之學,所以一聽四大臣奏報試驗結果,立即便要服用“金雞拿”。

     可是皇太子卻大不以為然,責備四大臣冒昧,萬一異方之藥,無益有害,這個責任誰擔得起? 自古以來,遇到這樣的疑難,有個最直截了當的辦法,就是親嘗湯藥,而且四大臣聽法國教士說過,金雞拿不但能治瘧疾,亦是補藥,所以四個人各取一劑,用酒吞服。

    一夜安眠,精神十足,見此光景,皇太子的疑慮消失無餘。

     聖祖亦由近侍口中,得知有嘗藥之事,所以一早召見索額圖,問明經過,深為欣慰,當時便服用了一劑。

    到了下午三點鐘,照算應是發病的時刻,居然未發,于是天語褒獎,群臣稱頌,論功當然要行賞,聖祖決定在皇城内賞給進藥教士第宅一區,以為酬庸。

     賜第是由聖祖親自檢閱皇城輿圖所選定的,就在三座門外街南的蠶池口。

    三座門内,西苑的西北一隅,在明朝是世宗玄修之地的仁壽宮,宮側則是皇後親蠶之處,有先蠶壇、采桑壇、具服殿、蠶室等等建築。

    洗桑浴蠶有池,由宮牆外引西山之水入池的口子,即名為蠶池口,那裡有一座雲機廟,是明朝宮人織錦的工場。

    入清之初,大半廢棄,但卻留下好些當年側近之臣的賜第。

    聖祖挑了一座最好的,賞給法國教士,而且指派工部的司官和工匠,照教士的意思,修改成天主教堂的式樣,題名“仁慈堂”,表示感戴聖祖的仁慈。

     到了第二年,法國教士因為仁慈堂西側有一段三十丈長,二十丈寬的空地,起意修建大教堂,上奏說道:“蒙賞房屋,感激特甚,惟尚無大天主堂,以崇規制。

    現住房屋,固已美善,而堂為天主式憑,尤宜壯麗嚴肅。

    用敢再求恩賜,俾得起建大堂。

    ”聖祖接奏,并不嫌教士得寸進尺,指派大臣勘察,将那塊空地恩賞了一半,等起建大堂開工,又賞了一塊金字石匾:“敕建天主堂”。

    此堂就是所謂“北堂”。

     ※※※ 盛昱娓娓言來,恍如目睹,講完始末,接下來便問:“豫甫,你怎麼忽然打聽這段掌故?必有所謂吧!” “自然。

    ”立山答道:“修理三海的工程動工了,皇太後的興緻好得很,三天兩頭,親臨巡視。

    每一次望見北堂就皺眉。

    北堂太高,俯視禁苑,實在不大合适。

    太後的意思,想拿北堂拆掉。

    ” “這可得慎重!”盛昱正色說道,“中法交涉,好不容易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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