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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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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降旨命李鴻章陛見,是七月初的事。

    谕旨中說他“遵議海防事宜一折,言多扼要。

    惟事關重大,當此創辦伊始,必須該督來京,與在事諸臣,熟思審計,将一切宏綱細目,規劃精詳,方能次第施行,漸收實效。

    ”不必有所褒獎,而倚重之意,溢于言表。

    相形之下,十天以前左宗棠之被“傳旨申饬”,榮枯判然,益覺難堪。

     左李二人,一直是冤家對頭。

    多少年來明争暗鬥,到了這年五月間中法成立和議,外患暫息,内争即起,終于到了算總帳的一天。

     發難的是劉銘傳。

    防守基隆的一年,劉銘傳受夠了台灣道劉璈的肮髒氣。

    劉璈是左宗棠嫡系,駐紮台南,勒兵扣饷,處處跟在前敵的劉銘傳為難。

    由于左宗棠督辦福建軍務,楊昌濬當閩浙總督,劉銘傳無可奈何。

    不過,他的委屈經由李鴻章的傳達,朝中完全明了,隻以強敵當前,畢竟要靠左宗棠保障閩海,不便降旨整饬紀律,自亂陣腳。

    如今外敵已退,自然可以動手了。

     當然,這也要怪劉璈太不知趣,禀請左宗棠在所借的洋款内撥發一百萬兩,辦理台灣善後,而且派委員到福州坐提。

    劉銘傳得到消息,一個電報打到北洋,随即轉到京裡。

    醇王得報大怒。

    辦海軍要錢、修三海要錢、南漕預備恢複河運,治理運河要錢,而台南各地未經兵燹,并且劉璈徑收厘金,絕少接濟劉銘傳,庫中應有大筆款子,居然還要在借來的洋款中,提取百萬之數,簡直是毫無心肝了。

     因此,發了一道電旨,嚴饬左宗棠不準擅發。

    這還罷了,壞的是還有一段告誡的文字:“左宗棠到閩後,每于調人差委,未經奏明,辄行派往,殊屬非是。

    嗣後遇有用人撥款等事,務當先行奏報,候旨遵行;不得再涉輕率,緻幹專擅之咎!”接着又有一道電旨,命左宗棠和楊昌濬,查明所借洋款,還剩多少?“迅奏候旨,不得輕率撥用。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明明見得左宗棠的簾眷已衰。

     于是劉銘傳不客氣下手了,以“奸商吞匿厘金,道員通同作弊”的理由,運用福建巡撫的權力,将劉璈撤任查辦,同時飛章入奏。

     手段雖狠,卻還是試探,所以對劉璈隻是“撤任”。

    朝廷複旨:“着即撤任,聽候查辦”,是充分支持的表示,那就更可以放心大膽地窮追猛砍了。

    劉銘傳緊接着便又狠狠參了劉璈一本,指他“貪污狡詐,不受節制,劣迹多端。

    開單列款,請革職查辦。

    ” 結果,不僅“革職查辦”,竟是“革職查抄”。

    軍機處承旨,連發兩道“廷寄”,一道給劉銘傳:“劉璈革職拿問,交劉銘傳派員妥為看守,聽候欽派大臣,到閩查辦。

    ”劉璈在任所的資财,責成劉銘傳派廉幹委員,嚴密查抄。

    一道是給湖南巡撫,張佩綸的第二位老丈人卞寶第,去抄劉璈在原籍的家。

     此外還有一道明發:“命刑部尚書錫珍,馳驿前往江蘇,會同衛榮光查辦事件。

    ”向來欽差大員查辦要案,多用假地名隐飾,明明是往四川,偏說到湖北,象這樣的障眼法,原是瞞不住人的,明眼人一望而知是查辦劉璈。

     左宗棠當然要展開反擊,上奏攻讦劉銘傳棄基隆的詳細情形,指他喪師辱國之罪,過于徐延旭、唐炯。

    不想碰了個大釘子,所奉到的複旨是:“劉銘傳倉猝赴台,兵單糧绌,雖失基隆,尚能勉支危局,功過自不相掩。

    該大臣辄謂其‘罪遠過徐延旭、唐炯’實屬意存周内,拟于不倫。

    左宗棠着傳旨申饬,原折擲還。

    ” 卧疾的左宗棠,受此羞辱,病勢劇變,不能不再一次奏請開缺。

    當然,一道溫旨是少不了的,準他交卸欽差大臣的差使,不必拘定假期,盡管回湖南安心靜養。

    又恭維他“夙著勳勤,于吏治戎機,久深閱曆。

    如有所見,随時奏聞,用備采擇。

    ”同時叮囑:病體稍痊,立刻回京當他的大學士。

     這道惓惓于老臣的溫谕,寄到福州,左宗棠神明已衰,無從感念聖恩了。

    延到七月二十七子時,一瞑不視,當時由福州将軍穆圖善、閩浙總督楊昌濬會銜出奏。

    奏折慢,電報快,福建營務處電緻北洋衙門,到第二天中午,京裡就得到消息了。

     這是意外,然而亦非意外。

    左宗棠到了福建,諸事不甚順手,他雖以諸葛武侯自命,隻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志節,或者差相仿佛,但甯靜緻遠的修養卻差得多。

    由于對法軍隻好“望洋興歎”,抑郁難宣,因而肝火極旺,終于神智昏昏,經常在喊:“娃子們,出隊!”左右亦就順着他的話敷衍。

    這些情形,京中亦有所聞,料知他不久人世了。

     不過不管怎麼樣,他總是國家的元勳,慈禧太後一向優禮老臣,自然傷感。

    而醇王回想左宗棠入京之初,氣味相投,論公,保他以大學士管理神機營;論私,以親王之尊,待以上賓之禮,并坐攝影,賦詩相贈。

    誰知這樣的交誼,竟緻不終!回首前塵,真所謂“感不絕于予心”,同時也覺得助李攻左,不免愧對故人。

     因此,左宗棠的飾終之典極優。

    雖不如曾國藩,卻遠過于官文和沈葆桢。

    官文追贈太保,左宗棠追贈太傅;官文入祀賢良祠,左宗棠入祀昭忠祠、賢良祠,并準在原籍及立功省份建立專祠。

    谥法就更不相同了,官文谥文恭,這個恭字隻對謹饬馴順的大臣用得着,不算美谥,而且于左宗棠的為人亦不稱。

     因此,拟谥便費周章。

    谥典照例由禮部奏準後,行文内閣撰拟,由侍讀二人,專司其事。

    照規則,凡第一字可以谥文的,隻須拟八個字,由大學士選定四個字,奏請圈定。

    一二品大員,如果是翰林出身,照例得谥文字,但當到大學士,雖不來自翰苑,亦得谥文,因此舉人出身的左宗棠亦得援例辦理。

     這第二個字就大有講究了。

    最高貴的是“正”字,定制出自特恩,非臣下所敢拟請。

    第二個是“忠”字,這亦非比等閑。

    左宗棠當然不能與曾國藩比肩,谥作文正,但與林則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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