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價藩又從建昌調過來?這裡面有筆纏夾工的帳,我算給王爺聽……。
”
原來唐炯的本職是建昌道,但因督辦鹽務的緣故,經常駐在省城,因而又得另外派人署理建昌道。
此人就是李鴻章所說的丁價藩,名叫丁士彬,河南人,生得瘦小閃爍,以才能自負,而實在是儇薄小人,不知怎麼亦為丁寶桢所賞識?“照此說來,唐鄂生無非占個實缺而已,誰來署理他的缺,與他根本不生關系。
”
“正是這話。
”李鴻章答道:“是丁價藩想改署成綿道,稚璜也要他在身邊,所以硬作主張來了個對調。
薛雲階不明内幕,張冠李戴,拿這筆帳記在唐鄂生頭上,一直耿耿于懷,如今是遇到了以直報怨的機會了。
”
“恩怨難言!”恭王感歎着。
接下來又問:“稚璜清風亮節,亦以能識人知名,這丁價藩必是能幹的?”
“能幹不能幹不說,稚璜受他的累是真的。
川人拿他跟稚璜并稱,号為‘眼中雙丁’。
又有‘四大天地’之說,诋毀稚璜,十分刻薄,當然也是丁價藩替他招的怨。
”
“喔,”恭王問道:‘何謂‘四大天地’?”
“是罵稚璜的話:‘聞公之名,驚天動地;見公之來,歡天喜地;睹公之政,昏天黑地;望公之去,謝天謝地!’四川菜麻辣酸,出語亦複如此!”
“好惡難言!”恭王又一次感歎,“稚璜督川,是上頭嘉惠四川的德政,想來清官必為地方愛戴,那知道亦有此惡聲。
說稚璜為政‘昏天黑地’,我終不服,莫非他官聲也有可議之處嗎?”
“稚璜為政,興利除弊,緻力唯恐不銳,自難免招人怨尤,以緻橫被惡聲,幸虧朝廷保全。
不過,用丁價藩,卻是失策。
”
“是非難言!”恭王問道,“稚璜用這姓丁的,必有他的道理,總不會假手于此人有所聚斂吧?”
“那是決不會的。
稚璜真是一清如水,四川人都知道,總督常常窮得當當。
”
“這,”恭王大為詫異,“隻怕言過其實了吧?”
“确有其事,我不止聽一個人說過。
照例規……。
”
照例規,四川總督的收入,有夔州關的公費每年一萬二千兩,川鹽局的公費每年三萬兩。
丁寶桢一概不取,隻取奉旨核定的養廉銀一萬三千兩,自鹹豐年間減成發給,每年實收一萬一千兩。
分十二個月勻支,每月所入,不足一千,由藩司在月初解送。
這不足一千兩的廉俸,要開支幕僚的薪水飯食,分潤來告幫的親戚故舊,以至于常在窘鄉。
每逢青黃不接的時候,丁寶桢便檢一箱舊衣服,命材官送到當鋪當二百兩銀子,舊衣服當不足那麼多錢,便加上一張鈴印了總督部堂關防的封條,朝奉不便揭封開箱,隻憑丁寶桢的身分,說當多少,就當多少。
久而久之,這隻衣箱就不動它了,這個月贖回來,下個月原封不動送進當鋪,朝奉一見,不必材官開口,連銀子帶當票,就都遞出來了。
恭王聽了大笑,笑完說道:“不有句俗語:‘關老爺賣豆腐,人硬貨不硬。
’有了總督的封條,貨不硬也不要緊了!這叫做:丁寶桢當當,認人不認貨!”
恭王的隽語,惹得那丫頭也忍俊不禁,趕緊掩住嘴忍笑,将一張粉臉漲得通紅,放下水煙袋,一溜煙似地閃了出去,在窗外格格地笑個不住。
恭王卻對丁寶桢大感興味,“既然如此,他那些額外花費那裡來?”他舉例問道:“譬如進一趟京,各方面的應酬,少說也得三五吊銀子吧?”
“這話,王爺問到鴻章,還真是問對了。
換了别人,隻怕無從奉答。
記得那年是癸酉……。
”
癸酉——同治十二年冬天,丁寶桢還在山東巡撫任上,請假回貴州平遠原籍掃墓。
船到漢口,李鴻章的長兄,湖廣總督李瀚章,派人将他接到武昌,把酒言歡。
宴罷清談,李瀚章叫人捧出來好幾封銀子,很懇切地說:“我知道老兄一清如水。
不過這一次回鄉,總有些貧乏的親友要資助,特備白銀三千兩,借壯行色。
老兄如果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
說到這樣的話,丁寶桢不能不收,收下來交了給他的舊部,其時在李瀚章幕府中的候補道張蔭桓代為保管,将來再作處置。
第二年秋天銷假回任,仍舊經過湖北,便托張蔭桓将那三千兩銀子送還。
張蔭桓認為原封不拆,顯見得不曾動用,以彼此的交情而論,未免說不過去。
不如拆封重封,總算領了李瀚章的人情。
“這是張樵野親口告訴我的。
”李鴻章又說:“丙子冬天,稚璜奉旨督川,入京陛見,上谕‘馳驿’,不過天津;鴻章先期派人在保定等着,邀他到天津相叙。
就因為知道稚璜的宦囊羞窘,京中這筆應酬花費,尚無着落,特為湊了一萬銀子送他。
這一次總算稚璜賞臉,比起家兄來,面子上要好看些。
”說到這裡,他從靴頁子裡,掏出一個小紅封袋,隔着炕幾,雙手奉上:“轉眼皇太後的萬壽,宮中必有些開銷,接下來是王爺的生日,更不能省。
鴻章分北洋廉俸,預備王爺賞賜之用。
”
恭王略微躊躇了一下,将封袋接了過來。
袋口未封,抽出銀票來一看,竟是四萬兩。
“太多了,太多了!少荃,受之有愧……。
”
“不!”李鴻章将雙手往外一封,做了個深閉固拒的姿态,“這裡面還有招商局的股息,是王爺分所應得的。
”
當初籌辦招商局,有官股、有商股,使個化公為私的手段,官股不減而商股大增,無形中變成官股不值錢了。
多出來的商股,李鴻章拿來應酬京中大老,名為“乾股”,有股息而無股本。
恭王手裡也有些“乾股”,聽李鴻章這一說,也就不必再推辭了。
“話雖如此,還是受之有愧。
多謝!”恭王接着又問:“最近收回招商局的船棧碼頭,這件事做得很好,大家都有了交代。
”
提起此事,李鴻章心有餘悸,如果美商旗昌銀行來個翻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