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太監宮女随侍,原以為她隻在儲秀宮回廊上閑步,那知竟出宮往南直走。
李蓮英知道她的行蹤,搶上兩步,招呼一名小太監說:“趕快到長春宮,告訴内務府的官兒,老佛爺駕到,讓不相幹的人,趕緊回避。
”
小太監從間道飛奔而去,一進長春宮便大嚷:“老佛爺駕到,不相幹的人趕快出去!”
在場的内務府官員大驚失色,慈禧太後突然駕到,所為何來?堂郎中文铦慌了手腳,一面攆工匠出門,一面找長春宮的太監,預備禦座。
就在這亂作一團的當兒,慈禧太後出現了。
一踏進來臉色就難看,望着一堆堆亂七八糟的木料麻繩,不斷冷笑,對文铦領着内務府的官員,磕頭接駕,慈禧太後根本就不理。
“戲台呢?”鴉雀無聲中冒出來這麼一句,聲音冷得象冰,文铦頓時戰栗失色。
“老佛爺在問:戲台怎麼還沒有搭好?”
“是,是月底報齊。
”文铦嗫嚅着說,“今兒是二十七,還有三天的限。
”
“你聽,”慈禧太後轉臉對李蓮英說:“他還有理呐!”
遇到這種時候,跪在地下的人的窮通禍福,都在李蓮英手裡,如果他肯善為解釋,或者先裝模作樣地罵在面面,為慈禧太後消一消氣,至少大事可以化小。
不然,雖是小事,也可以鬧大。
李蓮英這天是存心要将事情鬧大,當時便問文铦說道:
“三天就能搭得好了嗎?”
“能,能!”文铦一疊連聲地說,“那怕一天一夜,都能搭得起來。
”
京裡幹這一行的,确有這樣的本事,李蓮英當然也知道,卻故意不理會,隻冷冷地說道:“既然這麼着,又何必非要月底報齊?挑個好日子,早早兒搭好了它,趁老佛爺高興,就可以傳戲,不也是各位老爺們伺候差使的一點兒孝心嗎?”
這一說,真如火上加油,慈禧太後厲聲叱斥:“他們還知道孝心?都是些死沒天良的東西!”說完,掉頭就走,走了幾步,回頭吩咐:“去看,内務府有誰在?”
這是傳内務府大臣。
恰好隻有師曾在,聽得這個消息,格外驚心動魄,因為不但他本人職責攸關,而且他的長子文麟現在造辦處當郎中,長春宮搭戲台派定六名造辦處司員合辦,文麟恰是其中之一。
戰戰兢兢趕到儲秀宮,遞了綠頭牌,卻一直不蒙召見,想打聽消息,都說不知道。
等了一個時辰,小太監出來傳知:不召見了。
卻頒下一張朱谕:“内務府堂郎中文铦暨造辦處司員,贻誤要差,着即摘去頂戴,并罰銀示懲。
”
接下來便是罰款的單子,堂郎中五萬,造辦處司員六人,各罰三萬,總計二十三萬銀子,限十月十一日,也就是萬壽正日的第二天交齊。
在被罰的人看,這麼一個不能算錯處的錯處,竟獲此嚴譴,實在不能心服。
俗語說的是“打了不罰,罰了不打”,如今既摘頂戴,又罰銀子,是打了又罰。
這從那裡說理去?隻有一面督促工匠,趕緊将戲台搭成,一面商量着找門路乞恩,寬免罰款。
要想乞恩,先得打聽慈禧太後何以如此震怒?這一層文铦比較清楚,因為當時震栗昏瞀,應對失旨,事後細想,卻能找出症結,壞在李蓮英不肯幫忙。
然則,他的不幫忙又是所為何來?想想并沒有得罪他啊!何以出此落井下石,砸得人頭破血流的毒手?
這個疑團很快地打破了。
第二天軍機承旨:“内務府堂郎中着立山去。
”旨意一傳,除卻文铦都不覺得意外,因為立山早有能名,而且在“帝師、王佐、鬼使、神差”這四條捷徑中占了兩門。
毓慶宮行走是“帝師”;在醇王門下名為“王佐”;出使“洋鬼子”的國度是“鬼使”;在神機營當差便是“神差”。
四樣身分,有一于此,即可春風得意,而況立山既是“王佐”,又兼着神機營的差使!
奉宸苑郎中與内務府堂郎中,同樣郎中,但就象江蘇巡撫與貴州巡撫一樣,榮枯大不相同。
内務府大臣并無定員,且多有本職,往往與遙領虛銜沒有多大分别,内務府的實權多在堂郎中手裡,如果幹練勤練,聖眷優隆,一下子可以升為二品大員的内務府大臣。
所以這一調遷,在立山真是平步青雲,當然喜不可言。
而在周旋盈門的賀客之際,他念念不忘的是兩個人,一個是醇王,一個是文铦。
醇王猶在其次,文铦的失意,必須立即有所表示。
于是他托詞告個罪,從後門溜出去,套車趕到文铦那裡。
帖子遞進去,聽差的出來擋駕,說主人有病,不能接見。
“我看看去!”立山不由分說,直闖上房,一面走,一面大喊:“文二哥,文二哥!”
到底都是内務府的人,而且立山平日也很夠意思,文铦不能堅拒,更無從躲避,隻得迎了出來,強笑着說:“你這會兒怎麼有功夫來看我?”
“特為來給二哥道惱!”說着深深一揖。
文铦确實有一肚子氣惱,不敢惱慈禧太後,也不敢惱李蓮英,原就牙癢癢地想在立山身上出一口氣。
誰知他不速而至,先就亂了自己的陣法,此刻再受他這一禮,真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這份氣惱,看來是隻有悶在肚子裡了。
“咳!”他長歎一聲,“我惱什麼?隻怨我的流年不如你。
”
“二哥跟我還分彼此嗎?便宜不落外方,我替二哥先看着這個位子。
等上頭消一消氣,想起二哥的好處來,那時候物歸原主,我借此又混一重資格,就是沾二哥的光了!”文铦笑了,“豫甫,你真行!”他說,“就算是哄人的話,我也不能不信。
”
就這立談之頃,主人的敵意,不但消失無餘,反将立山引為知心,延入書房,細訴肺腑。
文铦相信立山不至于不夠朋友挖他的根,但對李蓮英頗感憾恨,認為他即使要幫立山,犯不着用這樣的手段,當然這是他确信立山不會出賣朋友,拿他這番話去告訴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