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請安。
臨走囑咐小妹,不要亂走,也别亂說話,又将她托付了玉順,方始出門。
這一去隔了一個時辰才回來,卻不是一個人。
同來的有位三十左右的麗人,長身玉立,皮膚似象牙一般,極其細膩,配上一雙顧盼之際,光芒直射的眼睛,更顯得氣度華貴,令人不能不多看幾眼。
“玉順姐姐,”小妹在窗内望見,悄悄問說,“這是誰啊?”
“敬懿皇貴妃。
”
“啊!是她!”
小妹聽家人說過,敬懿皇貴妃初封瑜嫔,姓赫舍哩氏,她的父親是知府,名叫崇齡。
同治立後之時,豔冠群芳的就是她。
穆宗當年所敬的是皇後,所愛的卻是瑜嫔。
正在這樣想着,敦宜皇貴妃已領着敬懿皇貴妃進了屋子,小妹也象玉順那樣,肅立等待,然後當視線相接時,請安迎接。
“這就是你妹妹?”敬懿皇貴妃問了這一句,招招手說:
“小妹,來!讓我瞧瞧。
”
小妹有些腼腆,敦宜皇貴妃便謙虛地說:“小孩子,沒有見過世面,不懂規矩。
”接着便吩咐:“過來,給敬懿皇貴妃請安。
”
“不用了,不用了!”敬懿皇貴妃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含笑凝視,然後眼珠靈活地一轉,将她從頭看到腳:“好俊的模樣兒。
我看看你的手。
”
一面拉着手看,一面又不斷誇獎。
小妹明知道她是客氣話,但心裡仍舊很高興,覺得她的聲音好聽。
能得這樣的人誇贊,是一種榮耀。
小妹也趁此機會細看敬懿貴妃。
近在咫尺,而且一立一坐成俯視之勢,目光不接,毫無顧忌,所以看得非常清楚。
遠望儀态萬千,近看才知道憔悴不堪,皮膚幹枯,皺紋無數,隻不過隐藏在上好的宮粉之下,數尺以外便不容易發現而已。
等發現真正面目,小妹暗暗心驚,三十剛剛出頭,老得這樣子,就不難知道她這十四年受的是什麼樣無形的折磨,也不知道折磨要受到什麼時候為止?看來是除死方休了!
如果自己被選中了,十幾年後說不定也就是這般模樣。
這樣想着,小妹急出一手心的汗。
敬懿貴妃很快地覺察到了,“怎麼啦?”她關切地問:“你那裡不舒服?手心好燙。
”
小妹确有些支持不住,隻想一個人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心事,因而借她這句話,裝出頭暈目眩的神态,“大概受了涼了。
”
她說,“頭疼得很,心裡慌慌的。
”
這一下,使得敦宜皇貴妃也着慌了,連聲喊“玉順”。
宮中的成藥很多,玉順管藥,自然也懂些醫道,聽說了“病情”,便取來些“保和丸”,讓她用“燈心水”吞服。
然後帶她到套房裡躺下休息。
小妹心裡亂糟糟地,好半天才比較平靜。
忽然聽得前面有人在悄悄談話,“你這個主意不好。
”是敬懿貴妃的聲音,“你知道她讨厭藍的,偏偏就讓你小妹穿藍衣服,她心裡會怎麼想?好啊!安心跟我作對來了!”
語聲未畢,隻聽敦宜皇貴妃輕聲驚呼:“啊!我倒沒有想到,虧得你提醒我。
不妥,不妥!”
“當然不妥。
别人穿藍的,也許不知道避忌,猶有可說,就是你小妹不行!就算是無心,在她看亦成了有意。
你不是自個兒找麻煩嗎?”
“是啊。
可是,”敦宜皇貴妃是憂煩的聲音,“總得另外想個辦法!我們家已經有一個在這兒受罪了,不能再坑一個。
”“你别忙!我替你出個主意。
”敬懿貴妃說,“這件事,要托大格格才行。
”
大格格就是榮壽公主。
提到她,敦宜皇貴妃也想起來了,曾經聽說,留住宮中的八個秀女,除了桂祥家的女兒以外,都歸榮壽公主考查言語行止。
若能從她那裡下手疏通,倒是釜底抽薪的辦法。
“這是條好路子。
”敦宜皇貴妃問,“你看該怎麼說?”
“那容易。
就說你小妹身子不好。
你不便開口,我替你去說。
”
“那可真是感激不盡了。
”
聽到這裡,小妹頓覺神清氣爽,一挺坐了起來,轉念一想,不如仍舊裝睡,可以多聽些她們的話。
“你看呢?”是她大姐在問,“那柄金鑲玉如意,到底落到誰手裡?”
“很難說了。
”敬懿貴妃說,“到現在為止,上頭還沒有口風。
”
“據你看呢?”
“據我看呀,”敬懿貴妃突然扯了開去,“漢人講究親上加親,中表聯姻。
”
她的看法說得很明白了。
方家園是皇帝的舅舅家,立後該選桂祥的女兒。
但皇帝對他這位表妹,是不是也會象漢武帝對他的表妹陳阿嬌那樣,願築金屋以貯?自是敦宜皇貴妃所深感興趣的事。
說她感興趣,不如說她感到關切,更能道出她的心情。
這種心情,也是敬懿貴妃和另一位莊和貴妃——蒙古皇後阿魯特氏的姑姑所共有的。
因為她們雖是先朝的妃嫔,卻跟當今皇帝是平輩,與未來的皇後仿佛妯娌。
皇後統率六宮,對先皇的太妃,自然有适當的禮遇,不過同為平輩,則以中宮為尊,将來要受約束。
這樣,未來皇後的性情平和還是嚴刻,對她們就很有關系了。
“瑜姐,”敦宜皇貴妃從穆宗崩逝,一起移居壽康宮時,就是這樣稱她,“皇後到底是老佛爺選,還是皇上自己選?”
“誰知道呢?倒是聽老佛爺一直在說,要皇帝自己拿眼光來挑。
”敬懿貴妃将聲音放得極輕,“這位‘主子’的口是心非,誰不知道?”
敦宜皇貴妃先不作聲,沉吟了好一會才說:“我看,把她們八個人先留在宮裡看幾天,另外有個道理在内。
名為八個人,皇上能看見的,隻有一個,這一個自然就比别人占了便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