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正當一場大雪以後,半夜裡禁城之中起火,地點是在太和殿前的太和門。
太和門九楹三門,一水環萦,上跨石梁五道,就是金水河與金水橋。
門内東西庑各三十二楹,回廊相接,除了體仁閣與宏義閣以外,便是内務府的銀庫、衣庫、緞庫、皮庫、茶庫及武備院貯藏氈毯鞍甲之處。
起火就在茶庫,很快地延燒到了太和門西的貞順門。
大内有災,百官都須奔救,一時九城車馬,破雪而來。
外城的“水火會”,一批接一批,鳴鑼而至。
門外雖有現成的金水河,但為堅冰所封,費了好大的勁,才鑿開一尺厚的冰,而河底的水隻有數寸,毫不得力,隻有坐視烈焰飛騰,由西而東,燒到太和門,再燒到昭德門。
重檐高聳,石欄缭折的太和門,四面是火,隻聽哔哔剝剝地爆響不斷,眼看着畫棟雕梁,霎時間都化為灰燼,急得内務府大臣福锟,隻不斷地頓足大喊:“斷火路,斷火路!”
于是救火的護軍,找到工匠,冒着熾烈的火勢拆掉昭德門東的兩間屋子。
屋子大梁淩空而墜,傷了十幾個人,不過火勢終于不緻漫延了。
在場的王公大臣,相顧喘息,總算可以松一口氣。
就這時有兩乘轎子,飛奔而至,轎前有“頂馬”開路。
到太和門前,轎子停下,一先一後出來兩個人,須眉皆白,前面是恭王,後面是寶鋆。
所有的王公大臣,一齊上前迎接,恭王搖頭歎息:“驚心動魄,奈何,奈何?”
“這場火來得太不巧了!”寶鋆接口說道,“一開年就是大婚盛典,天子正衙的太和門,燒成這個樣子,太難看了。
”
這一說提醒了大家,相顧憂急,竟忘了還在救火,談起如何從速修複太和門的善後事宜?這樣的大工,光是勘估議價、鸠工集材就非數月不辦,如今隻有四十天的工夫,看來縱有鬼斧神工,亦難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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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廷計無所出,深宮更為系念。
慈禧太後從半夜裡驚醒以後,一直到下午兩點鐘,得報火路已斷,不至于再蔓延,方始松了口氣。
這是件太糟心的事。
唯一的安慰是,聽說王公大臣,包括恭王及所有請假不上朝的大員,無不親到火場救災,能急君父之難,都算是有良心的。
其次是内外城的“水火會”、步軍統領衙門、神機營、順天府、大興、宛平兩縣的兵丁差役,亦很出力。
慈禧太後特别傳旨,發内帑犒賞,兵丁伕役,每人二兩,受傷的每人十兩。
因此,皇太後仁慈的頌揚,倒是傳遍了太和門内外。
其次就要查問起火的原因了。
這場火起得很奇怪,值班的護軍,在貞慶門東值宿之處烤火,半夜裡,星星一火,竄入柱子的蛀孔中。
太和門重修在康熙三十四年,将近兩百年的木柱,不但風燥無比,而且柱中也蛀得空了,所以一點火星,釀成大患。
先是悶在柱子中燒,等到發覺,已無法灌救。
當然,典守者不得辭其咎,值班的章京及護軍,拿交刑部嚴辦,不在話下。
但是,就拿失職的護軍砍腦袋,亦無補于這一場火所帶來的損失與煩惱。
慈禧太後也跟外廷的王公大臣一樣,着急的是大婚期近,如何能将太和門趕快修起來?縱不能盡複舊觀,至少也要将火災的遺迹掩飾得不刺眼才好。
善于窺探意旨的李蓮英,無須慈禧太後開口,就先已想到她必以此為憂,早就問過立山,得到了相當滿意的答複,随即奏報:“老佛爺别為這個心煩。
到時候準有照式照樣的一座太和門。
”
“你又胡說了。
”慈禧太後嗔道:“簡直就是說夢話。
”
“奴才那敢撒謊?老佛爺倒想想,去年上西陵,一路的行宮,都修得四白落地,跟新的一樣,那不都是趕出來的嗎?”
“啊!”慈禧太後想起來了,“是找裱糊匠搭一座太和門?”
“是!奴才說呢,那裡有瞞得過老佛爺的事?”李蓮英說,“這要找搭棚匠、裱糊匠、紮彩匠,他們有法子,能搭出一座太和門來。
”
“行嗎?”慈禧太後還有些疑惑。
“行!”李蓮英斬釘截鐵地答道:“奴才問過立山了,他說一定行!這是多大的事,他沒有把握就敢說滿話了?老佛爺等着瞧吧,到了大喜的日子,準有一座看不出假來的太和門。
”
是這樣斬釘截鐵的答複,慈禧太後不能不信。
不過這也隻是消滅了她心頭重重憂慮的若幹分之一,更大更多的煩惱,即将接二連三地到來。
她一想起來就揪心,真怕去觸動這方面的思緒,然而她到底是經過無數大風大浪的,深知躲避不了的煩惱,隻有昂起頭來硬頂,所以咬一咬牙,決定自己先作打算。
打算未定以前,先要有一番了解,“外頭有什麼話?”她問李蓮英,“你總聽到了,别瞞我!”
李蓮英也跟慈禧太後同樣地煩惱,同樣地擔心,所不同的是,他多一分希冀之心,總覺得慈禧太後必能從容應付,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所以此時看到她是有擔當的态度,心頭先已感到安慰。
不過,回奏的措詞,卻須謹慎,既不宜隐瞞真相,也不宜添枝加葉,免得激怒了慈禧太後。
有此理解,說話就慢了,“總怨這場火不巧!”他說,“人心本來就有點兒浮動,這場火一起,好象更有話說了。
”
“說什麼?”慈禧太後問:“說我不該在頤和園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