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和珅跌倒,嘉慶吃飽”之謠。
而那座巨宅便賜給了已封為慶郡王的永璘。
鹹豐初年,方改賜恭王。
但是玩味詩意,卻又似别有所指。
恭王近年固然韬光養晦,當政之日,亦未曾擴修府第,所謂“朱牆圈後行骙斷”這句詩毫無着落。
而且既是宮詞,亦不應該談藩邸之事。
細想一想,或者是指拆遷蠶池口教堂,擴充西苑一事。
三海在明朝稱為“三海子”,又稱“西海子”,海子橋大概泛指三海子的某一座橋。
那一帶本來是相當荒涼的,今昔相比,自是“西風黃葉異前朝。
”一經拆遷蠶池口教堂,劃入禁苑,行人不到,即所謂“朱牆圈後行骙斷”。
然則“十頃荷花”是寫中南海的夏日風光,隻不知“玉嬌”指誰?皇帝想不懂。
想得懂的是這一首:
“九重仙會集仙桃,玉女真妃共内朝;末座誰陪王母宴?
延年女弟最妖娆!”
這是指李蓮英的胞妹,慧黠善伺人意,常常由慈禧太後召入宮來,一住十天半個月不放出去。
去年慈禧太後萬壽,召集宮眷賜宴,她居然亦敬陪末座,一時詫為異數。
皇帝覺得這首詩中最有趣的是,将李蓮英比作漢武帝朝的李延年,不但切姓,而且李延年父母兄弟,一門倡優,他本人又犯法受過腐刑,供職于狗監,與李蓮英的身分相合。
李延年善解音律,李蓮英亦唱得極好的皮黃,其事相類。
李延年有寵于漢武帝,則李蓮英有過之無不及。
文廷式将此二李相拟,巧妙之至。
最巧的是,二李都有一個“妖娆女弟”。
李延年的妹妹就是李夫人,病殁以後,漢武帝為她廢寝忘食,召方士齊少翁來招魂,導緻了漢武帝好祠禱之事,成為漢朝盛極而衰的原因之一。
那麼李蓮英的妹妹會不會成為李夫人呢?
皇帝覺得這一自問,匪夷所思,實在好笑,随即抛開,看另一首,這首詩一開頭就用的是漢武帝的故事。
“金屋當年未築成,影娥池畔月華生;玉清追著議何事?
親攬羅衣問小名。
”
皇帝記得“影娥池”也是漢宮的池沼,便命小太監拿《三輔黃圖》來看,果然在第四卷的“池沼門”中找到了。
影娥池,武帝鑿池以玩月,其旁起望鹄台以眺月,影入池中,使宮人乘舟弄月影,名影娥池。
亦曰眺蟾台。
又是漢武帝的典故,襯托得“金屋”更明顯了。
武帝初封膠東王,喜愛長公主的女兒陳阿嬌,能得阿嬌為妻,願築金屋以藏。
這便是“金屋藏嬌”這句成語的由來。
武帝與阿嬌是表兄妹,正跟皇帝與皇後葉赫那拉氏的情形相同。
于是,皇帝由“影娥池”上,想起“親攬羅衣問小名”的往事。
那是在去年夏天,西苑擴修告成,慈禧太後在儀鸾殿避暑。
有一天召集妃嫔宮眷在北海泛舟,正好皇後也在宮中,是随扈的一員,但并不在慈禧太後船上。
皇帝是在瀛台附近的補桐書屋做完功課,随後趕了來的,遙遙望見一隻大船,以為是慈禧太後的禦舟,追上去一看,方知不是。
而皇後卻在船頭跪接,皇帝與她雖是姑表兄妹,但清朝的規矩,不重外戚,所以他并未臨幸過方家園舅家,而對這位表妹,亦隻是在挑選秀女時識過面。
此時似乎不能置之不理,所以親自扶了她一把,也問了問她的小名。
不想這段經過,也讓文廷式知道了,而且賦入詩篇。
他記得當時是下午兩點多鐘,不是黃昏,何來月華?所謂“月華生”,不過就影娥池這個典故描寫而已。
然而那第一句與第四句卻頗使皇帝不快:“金屋當年未築成”加上“親攬羅衣問小名”的說法,似乎皇帝早就中意這位表妹。
這完全是無稽之談!
因此,皇帝就不想再往下看了。
合上詩冊,從頭細想,由皇後想到德馨的女兒,再想到瑾珍姊妹,有着無可言喻的怅惘。
慢慢心靜下來了。
可是其他的幻影消失,唯有珍嫔嬌憨的神态,盤旋在腦際不去。
※※※
第二天下午,皇帝再度駕臨翊坤宮,這一次是在瑾嫔那裡坐。
“我看過了。
”皇帝從袖子裡抽出文廷式的詩冊,遞了給珍嫔,“詩筆是很好,有些才氣。
不過,道聽途說,很多失實之處。
”
一聽這話,瑾嫔先就害怕了,“文人喜歡舞文弄墨,不知道忌諱。
”她說,“皇上不必理他。
”
“我可以不理,傳到‘裡頭’,可就不得了啦!”皇帝向珍嫔說道,“你最好把它燒掉!”
“是!”仍舊是瑾嫔回答:“奴才姊妹遵旨。
”
皇帝還待有話要說,但見門簾掀動,随即喝問:“是誰?”
“是奴才!”王香掀簾而入,請個安說,“老佛爺宣召,這會兒在儲秀宮。
請萬歲爺的示下。
”
明為請示,其實是催促。
皇帝顧不得再多說什麼,随即穿由翊坤宮後殿,很快地到了儲秀宮。
“這兒有兩個奏折,你看看!”慈禧太後平靜地說,“從後天起,千斤重擔都在你一個人肩上,我就知道,必有這些花樣。
”
是何花樣?皇帝無從揣測。
但聽慈禧太後的語氣,卻不能不有所警惕,所以将奏折看得很仔細。
第一個折子是吏部的複奏,解釋關于屠仁守“以補官曰革職留任”一事,所謂“開去禦史,另行辦理”,是應該先行文都察院,提出補用為屠仁守遺缺山西道監察禦史的人選。
然後,屠仁守改用為六部的司員,同時予以革職留任的處分。
這樣處置,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