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聽人說的。
”珍嫔笑道,“他們都當奴才不懂事,說話不怎麼瞞奴才。
”
“原來如此!”皇帝悚然動容,“你可要當心,你聽到些什麼,除了我,千萬别跟第二個人說。
”
“奴才知道。
奴才除了跟皇上密奏以外,也不能那麼不懂事,到處亂說,自己招禍。
”
“對!你懂就好。
”皇帝很欣慰地,“你說的‘他們’是誰?
是太監?”
“是!”
“是那些太監?”
“這,”珍嫔嬌憨地笑着,“奴才可不能跟皇上說了。
說了是奴才造孽。
”她又正一正臉色說,“皇上要想聽這些新聞,就别追問來源,不然就聽不到了。
”
皇帝料知珍嫔決不肯明說消息來源,也就不再多問。
不過自此後,便對慈禧太後交下來的名條,或者口頭交代:某官某缺叫某人去,都持着戒心,召見的時候,詢問履曆,格外詳細。
言詞明白,文理清通的固然也有,而資曆不相當,語言無味的卻真不少。
尤其是旗人,特别是内務府所屬的司員,象這樣子的更多。
不言可知,是走了門路的。
這是怎樣的一條門路?皇帝決心要弄個明白。
在宮内,自然是李蓮英經手。
宮外呢?李蓮英不常回家,而走門路的又不能徑自進宮來跟李蓮英交談,可知宮外必有一個人居間。
這個人又是誰呢?
慢慢地皇帝看出端倪來了,有個道士名叫高峒元,是西便門外白雲觀的住持。
白雲觀建于遼金,本名太極宮,元朝改稱長春宮,因為供奉着長春真人邱處機的塑像。
到明朝正統年間重修,改名白雲觀。
萬曆末年刊行一部五千四百餘卷的“道藏”,由主持在虛子撰著《道藏目錄詳注》。
這比以符篆丹爐唬人的方士,高明得太多,實在不愧為道家北派之宗。
道家派系繁多,共有八十六派。
但大别為南北兩宗,北宗全真教,南宗天師道,以白雲觀與江西貴溪龍虎山上清宮為兩派之宗。
但是,明朝的皇帝,雖都崇尚道教,嘉靖尤其着迷,可是近在咫尺的白雲觀道士,卻遠不如來自江西龍虎山的道士吃香。
因為全真教不飲酒、不吃葷、不畜家室,是“出家道士”,而天師道與俗家無甚分别,有妻有子,非齋戒之期,亦可進酒肉,是“火居道士”。
這些道士講修煉合藥,講長生不老,講房中術,真是富有四海的天子所夢寐以求的事。
到了清朝不同了。
鑒于前明之失,摒棄方士。
乾隆做得最痛快,認為“正一真人”張天師,雖為世襲,但絕不能與世襲的衍聖公相提并論,因而将張天師的品秩由一品降為五品,相形之下,無榮無辱的白雲觀道士的地位,反見提高了。
白雲觀從明朝中葉以來,便是遊觀的勝地。
最熱鬧的一天是正月十九,這天稱為“燕九”節,或者叫做“宴邱”,又叫“閹九”,因為邱處機跟自願投身宮中的太監一樣。
他的自宮,或許是為了“斬斷是非根”,以堅問道之誠,但太監卻不暇細考其故,隻因為邱真人也“淨”了“身”,便隐隐然奉之為祖師,當白雲觀是太監的“家廟”。
到了正月十九日白雲觀開廟,大小太監都要參谒,呼朋引友,絡繹不絕,久而久之,成為習俗。
于是而有好些引人入勝的離奇傳說,最著名的是“會神仙”,據說燕九節的前一天,必有神仙下降,或化為缙紳,或化為乞丐,也許是老妪,也許是孺子,唯有有緣的方能相遇。
其中當然也可能“化”做風流跌宕的白面書生,遇見“問道心誠”的少婦幼女,成就了“仙緣”的“韻事”,亦時有所聞。
因為白雲觀流品混雜,所以在士大夫心目中,它的地位遠不如崇效寺、龍樹寺、花之寺這些古刹來得高尚。
然而近年卻不同了,達官貴人的高軒,亦往往出現在白雲觀前,就因為是高峒元當了主持的緣故。
高峒元字雲溪,說得一口山東話。
有人知道他是山東任城人,家境孤寒,幼年在一家商店當學徒,不知道怎麼用虧空了經手的帳款,無法交帳,遁入城西呂仙廟做了道士。
但那家商店的主人放不過他,不得已隻好出走。
中間不知隔了幾多年,也不知他是何手腕,竟一躍而為白雲觀的主持。
這還在其次,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是,高峒元與李蓮英義結金蘭,而且居長,為李蓮英叫做“高大哥”。
“高大哥”習知前朝掌故,每每為李蓮英談些前明大珰馮保、魏忠賢等人如何煊赫,以及前明帝後如何禮遇道士的故事。
當然也談到前明道士如何精通法術,能上緻神仙,為凡夫俗子禱請延年益壽,降福延麻的靈異事迹,聽得多了,李蓮英不免心動。
恰逢慈禧太後歸政以後,頤養多暇,千方百計在找尋消遣,李蓮英認為讓高峒元跟慈禧太後談談神仙,也是破悶的好法子,因而舉薦入宮。
高峒元的辯才無礙,兼以善窺人意,隻揀慈禧太後愛聽的話,旁敲側擊地恭維。
所以一番召見,大有好感。
不久,便有人傳說,慈禧太後将高峒元封為“總道教司”。
大清會典上隻有“道錄司”的官職,而掌理道教的職權,則歸于世襲的“正一真人”張天師。
縱然慈禧太後真個封了高峒元為“總道教司”,也是個黑官。
但是,高峒元因為交通宮禁,而有賣官鬻爵的真門路,卻是無可懷疑的事實。
皇帝也就是因為每一次高峒元被召入宮不久,慈禧太後便有升官授職的示谕,而猜想到這個道士大有花樣。
然而要查高峒元的劣迹,卻很困難。
因為他的靠山太硬,手段很高,不但好些太監受他的籠絡,幫他遮掩,更因為賣官鬻爵的是慈禧太後,投鼠忌器,動彈不得。
因為如此,高峒元越發肆無忌憚,而狗苟蠅營之徒,亦不愁問津無路。
高峒元每次進城,必住楊梅竹斜街的萬福居。
這是一家館子,原以滑鳝出名,後來又增加一味拿手菜炒雞丁,鮮嫩無比,據說是高峒元所秘傳,這味菜就叫“高雞丁”。
萬福居偏東有個院子,就是高峒元會客之處,論缺分的肥瘠,定價錢的高下,昌言無忌。
這天來了一個客,生得肥頭大耳,穿一身簇新的緞子衣服,大拇指上套一個碧綠的玻璃翠闆指,手裡捏一具“古月軒”的鼻煙壺。
光看他這一身裝飾,便知是内務府來的人。
果然,他是靠内務府發的财,是西城一家大木廠的掌櫃,叫玉銘,承包頤和園一處工程,賺了二三十萬銀子。
玉銘來見高峒元,自然是有人穿針引線的,此人名叫恩豐,是内務府造辦處的一個筆帖式,專管料帳,與玉銘是換帖弟兄。
他跟高峒元是下圍棋的朋友,棋力在伯仲之間,而且識得眉高眼低,口舌謹慎,很得高峒元的賞識,有時指揮他奔走傳話,總是辦得妥妥帖帖。
日久天長,成了高峒元很得力的爪牙。
玉銘之所以鑽營,其實是受了恩豐的鼓動,他本人除了會做本行生意以外,一無所長。
應酬更非所擅,因而道三不着兩地亂恭維了一番以外,不知如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