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找誰?”
“找你啊!”
“找我?”王有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笑笑答道:“我可沒有那麼大的面子。
”
“王老有,”全庚正色說道,“你可别把自己看低了。
隻要你肯試,通天的路子你有。
聽說你們那位主子挺得寵的,你又是你們那位主子的一支胳膊。
你何妨打打主意?”
“這……,”王有沉吟了好一會,才躊躇着說,“不知道行不行?”
“不行也不要緊。
大不了小小碰個軟釘子,怕什麼?”全庚又說,“而況你也是為你們主子好,幾萬銀子說句話,多好的事!”
王有心動了,“可是,”他說,“也得人家願意托我才行。
”
“那都有我。
”全庚拍着胸脯說:“恩豐這點拉馬牽線的能耐,我有!”
“好吧,你去跟人家談談。
”王有問道,“你看開價多少?”
“聽說恩豐經手,一開口就許了高道士十萬,還不算玉銘自己加捐‘過班’的花費在内。
咱們當然也是要十萬。
就這樣已經便宜了。
因為恩豐經手,自然另外要好處,咱們是包裡歸堆在内,一共十萬。
”
“要得太多了吧?”王有覺得漫天要價,等于空談,犯不着去作徒勞無功之事,所以提醒全庚:“一個巡撫也不過十萬。
”
這是指着李鴻章手下紅人之一的邵友濂而說的。
邵友濂由上海道升任台灣藩司,與巡撫劉銘傳不和,形同水火,劉銘傳不是好相與的人,搜集邵友濂的劣迹,預備拜折嚴參。
督撫參監司,沒有不準的道理,邵友濂得到信息,急急稱病内渡,由基隆直航天津,趕到京裡,托人向李蓮英活動。
頭一天将十萬兩的銀子,存入李蓮英指定的銀号,第二天便有上谕,懸缺的湖南巡撫,特簡邵友濂接充。
這個故事全庚也知道,搖着頭說:“如今行情大不同了。
前兩年上海道才不過八萬銀子,最近聽說有個姓魯的謀這個缺,‘八字不見一撇’,已經花了十幾萬下去了。
”
所謂“八萬銀子”的上海道,其事與邵友濂的故事相關。
這位上海道,來頭甚大,是曾國藩的小女婿,襲侯曾紀澤的嫡親妹夫,名叫聶緝槻,湖南衡山人。
他不是科第中人,好的是有一個勳名蓋世的老丈人,當他在江蘇候補的時候,左宗棠外放兩江總督,顧念舊交,派了他一個江南制造局的好差使。
左宗棠離兩江,接手的又是他的叔嶽曾國荃,祿位越發穩固。
當邵友濂在京裡活動之際,他亦正好由試用郎中加捐道員,進京引見。
一看邵友濂的門路如響斯應,便也如法泡制,不過多費一道手腳,請他的叔嶽曾國荃“内舉不避親”,上折力保他充任“上海道”。
軍機所開,由皇帝圈定的上海道候簡名單,聶緝槻名列第十,照常理而論,決無朱筆點中的希望,誰知竟由于内外湊合,居然超越前面九名一步登天。
又有人說,曾國荃那個力保的折子,也是他在兩江總督衙門的文案那裡,花了一萬銀子才弄得到的。
這個上海道的實價是九萬,所以文廷式向他道賀,說是“足下真可謂‘扶搖直上’了。
”因為有句詩:“扶搖直上九萬裡”,是譏嘲他花九萬銀子買的一個上海道。
這個故事王有也知道,但卻不信有人為謀這個缺,“八字不見一撇”已用了十幾萬,便即問道:“那姓魯的是誰啊?”
“聽說叫魯伯陽。
”
有名有姓,似乎不能不信,“那麼,”王有問道:“這十幾萬花在那兒了呢?”
“路子沒有走對,是花在七爺府裡。
”
醇王居然也幹這種事?王有可真不敢相信了,“不會吧?”
他大搖其頭。
“我想也不至于。
不過話是真不假,或許是七爺府裡什麼人插着七爺的旗号在招搖,也是有的。
”
“旁人的事暫且不管它了。
”王有定神想了一會,将因果利害關系,下手的步驟都考慮到了,認為不妨一試,便即收束話題,作了一個約定:“咱們這件事,第一要隐秘;第二要順着勢子走,不能勉強。
如果你肯照我的話做,我就去探探口氣看。
可有一件,倘或不成,你可别怨我。
”
“那當然。
這不是拿鴨子上架的事。
再說,我也識得輕重,你放心好了。
”
全庚口裡說的是一套,心裡所想的又是一套。
他對珍嫔,倒是較之王有對他的主子,還要來得有信心,這因為内務府在内廷行走的人多,各宮各殿的事就知道一些,所以反比隻在景行宮當差,見聞限于一隅的王有,更了解珍嫔在皇帝面前的分量。
凡是常有差使進宮的人都知道,帝後的感情已經冷淡得不可救藥,不但單獨相處談不上,甚至每天為慈禧太後請安之時,亦是望影互避。
長日多暇,皇帝總是跟珍嫔在一起共度黃昏。
因此,又有兩首宮詞,第一首是:
“鶫-聲催夜未央,高燒銀蠟照嚴妝;台前特設朱墩坐,為召昭儀讀奏章。
”
這是說,皇帝仿佛仿照文宗當年命“懿貴妃”伺候書桌、代批章奏的故事,特召珍嫔來念奏折。
第二首則是唐明皇的典故了:
“鳳閣春深電笑時,昭容舞袖禦床垂;霓裳未習渾閑事,戲取邠王小管吹。
”
其中的旖旎風光,雖不為外人所知,但玉管聲清,遙度宮牆,也可以想見皇帝在景仁宮的情緻。
象珍嫔這樣的寵妃,如果有所幹求,皇帝是決不忍拒絕的。
因此,全庚覺得自己的這條路,極有把握,不怕人争,也不怕人阻斷,盡不妨大大方方地去接頭。
不然倒象假名招搖,亂撞木鐘,反而引人懷疑。
※※※
在王有,卻始終持着小心之戒。
事情是好的,就怕沉不住氣,第一句話不得體,不中聽,珍嫔答一聲:少管這種閑事!那就什麼話都無法往下說了。
盤算又盤算,還要等機會。
這天慈禧太後派人來頒賞件,隻是兩個荷包,照例遙叩謝恩以後,還要發賞。
賞号也有大緻的規矩,象這種賞件,總得八兩銀子,而王有卻故意少給,扣下一半。
“怎麼回事?”儲秀宮的小太監平伸手掌,托着那四兩銀子,揚着臉問:“這四兩頭,是給蘇拉的不是?”
“兄弟!”王有答道,“你就委屈點兒吧!也不過就走了幾步路,四兩銀子還少了?”
儲秀宮派出來的人,因為靠山太硬,無不跋扈異常,這名小太監連珍嫔都不放在眼裡,那還會在乎王有?當下破口大罵,而且言詞惡毒,說“看其上而敬其下”,必是看不起“老佛爺”,所以照例的賞賜,有意扣克。
他也不是争那四兩銀子,“是替老佛爺争面子,争身分!”
這頂大帽子壓下來,可沒有人能承受得住。
便另外有人出來打圓場,連王有自己也軟下來了,說好說歹,又給了八兩銀子,反比例分倒多花了四兩。
珍嫔一直在玻璃窗中望着。
心裡非常生氣,但不便出頭,因為身分懸殊,如果讓那小太監頂撞兩句,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