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我可不能答應!”慈禧太後截斷他的話說,“弓箭不管用了!這些軍務上頭的事,你不懂!慢慢兒再說吧。
”
這碰了很大的一個釘子。
剛毅不敢再說,心裡當然更不舒服,因為武科改制這一項新政,為榮祿所全力贊同。
而慈禧太後所說的,“軍務上頭的事你不懂”,明是指他不如榮祿。
這是剛毅覺得最不能容忍的一件事。
慈禧太後亦覺得話不投機,十分無趣,兼以年高神倦,便結束了這一天的“常朝”。
等軍機處将承旨所拟的上谕,用黃匣盛放,進呈禦覽,認可退回之時,黃匣中另附了一張慈禧太後的朱谕:“着榮祿在軍機大臣上行走,遺缺着裕祿去!”
榮祿是大學士,而剛毅是協辦大學士,盡管入軍機在後,但後來居上,剛毅更覺不快,然而無可奈何。
※※※
第二天是預定的會審康黨之期。
陳夔龍坐車到刑部,走到半路,為總理衙門派來的蘇拉追了上來,叫住車子,氣喘籲籲地說:“陳老爺,刑部派人來通知,你老不必去了,用不着會審了!”
原來有個陳夔龍的同鄉前輩黃桂鋆,現任福建道禦史,是守舊派的健将,前一天上折密奏,以為已捕康黨,“宣早決斷”,為的是“恐其铤而走險,勾結外洋,緻生他變”,所以應該“速行處治,以絕後患”。
又有一個說法,黃桂鋆是舊黨而非後黨,愛君之心,并不後人,深恐這樁欽案,一經會審,有人會任意攀扯,添過于上,使得已被幽禁的皇帝,處境更為窘迫,論他的本心,無可厚非。
不論如何,這個建議在慈禧太後看,是快刀斬亂麻的好主意,尤其是在慶王陳奏,法使薦醫以及英使要求保全張蔭桓以後,如果牽延不決,使得洋人有插手幹預的機會,必定大損朝廷的威信。
因而在這天召見軍機時,下了一道上谕:“康廣仁、楊深秀、楊銳、林旭、譚嗣同、劉光第等,大逆不道,着即處斬。
派剛毅監視,步軍統領衙門,派兵彈壓。
”
※※※
當陳夔龍回車不久,監斬大臣剛毅由刑部兩尚書崇禮與廖壽恒陪着,一起到部。
大堂升座,立即召請主辦司官與提牢廳主事,宣明事由,吩咐提案内“官犯”到場。
提牢廳的主事叫喬樹枬,四川華陽人,對這“六君子”,除卻康廣仁,無不欽佩。
康廣仁不敢叫人恭維,是因為他的修養比同案諸人差得太遠,從被捕收禁那天起,就在獄中大吵大鬧,不時以頭撞壁,且哭且喊:“老天爺啊!那有哥哥做的事,要弟弟頂罪的道理?冤枉啊!”
因此,喬樹枬奉了堂谕,便關照“司獄”與禁子:“除了那位康老爺一定會鬧,萬不得已隻好上綁以外,其餘的五位老爺,你們要格外有禮貌。
也不必說那些照例的話,隻說‘過堂’就是了。
”
所謂照例的話,大緻是反話:明明哀吊之不遑,偏偏說一聲:“恭喜你老升天!”司獄受命,便從第一間開始,逐屋通知,請到院子裡去,預備過堂。
第一間住的是譚嗣同,剛接得林旭的一首詩:“青蒲飲泣知何用?慷慨難酬國士恩。
欲為君歌千裡草,本初健者莫輕言。
”這是用的後漢何進的典故。
“千裡草”與“本初”切董、袁二字,意思是兵谏之舉,應該謀之于董福祥,信任袁世凱,未免失之于輕率。
譚嗣同受了責備,自然感慨,不過他是豪放樂觀的性情,到此地步,猶不改常态。
亦用《後漢書》上的典故,就獄壁上題了一首詩:“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司獄等他寫完,方始開口:“譚老爺,今天過堂!”
“一直到今天才過堂?”譚嗣同望一望院子裡,“就我一個人?”
“不!一共六位。
譚老爺回頭就知道了!”
不多片刻,人已到齊,最後來到院子裡的是康廣仁,他一反常态,不但不哭不鬧,而且隐然有喜色。
這因為司獄為了求一時的安靜,跟他撒了個謊,說過堂即可定罪,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也許隻是一年半載的監禁。
康廣仁信以為真,寬心大放,所以有此反常的神情。
“各位,”司獄一面向所有在場的番役,投以警戒的眼色,一面指着門說:“請這面走!”
刑部大獄稱為“诏獄”,俗名“天牢”,是前明錦衣衛的鎮撫司,共分南北兩座。
兩百多年來,建制如舊,不論南鎮撫司,還是北鎮撫司,都有東西兩道角門。
司獄這時指的是西角門,他人不以為意,劉光第卻臉色一變,随即站住了腳。
原來诏獄中多年的例規,如果釋放或隻是過堂,都出東角門,唯有已經大辟定谳的犯人才出西角門。
劉光第刑部司官出身,知道這個規矩,既驚且詫,大聲問道:“怎麼出西角門?”
司獄知道自己疏忽了,趕緊指着東角門說:“是,是,該走這裡!”
于是,譚嗣同領頭,昂然出了東角門。
林旭走在後面,特意放慢兩步,等劉光第走到身旁,他相傍而行,低聲問道:
“怎麼回事?”
“迹象不妙!恐怕畢命就在今朝。
”
聽得這話,林旭雙腿一軟,幾乎竭蹶,但畢竟腰一挺,很象樣子地走了出去。
到得大堂,卻須等待,因為軍機大臣王文韶特地趕到刑部,說有一件極緊要的事,非即時跟剛毅商量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