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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皇上,沒有人能管你,可别忘了還有我!”慈禧太後看了一下,大聲問道:“誰是‘宗令’?”
專管皇族玉牒、爵祿等等事務的衙門,叫做“宗人府”,堂官稱為“宗令”,下有左右兩“宗正”。
宗令向例派行輩高的親王充任,此時的宗令是禮親王世铎。
慈禧太後當然知道,明知故問,無非為了炫耀權威而已。
世铎一無所能,最大的長處是恭順,聽得這一問,未答先碰一個響頭,然後高聲說道:“奴才,在!”
“傳家法!”
此言一出,無不大驚!慈禧太後竟要杖責皇帝,這是清朝開國兩百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大事,也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想到過的奇事怪事。
于是東面一行居首的慶王奕劻,西面一行居首的文華殿大學士,不約而同地伏地碰頭。
其餘的王公大臣,亦無不如此,一時隻聽得磚地上“冬、冬”地響。
皇帝不由得亦跪倒了。
這是為皇帝求情的表示,慈禧太後不能不買群臣的面子。
不過雖不再傳家法,卻仍舊要逼着皇帝開口。
“總有人替你出主意的吧?”慈禧太後再次警告,“你就護着人家不肯說,我也會知道。
到那時候,我可再不能姑息了!
豈止罰她,連她娘家人亦該罰!”
皇帝蓦地裡警悟,原來慈禧太後疑心到珍妃了!情急之下,脫口說道:“是康有為、譚嗣同有那麼個想法。
不過,本意也隻是兵谏,決不敢驚犯慈駕。
不然,兒子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你們聽聽!皇帝多孝順啊!”
慈禧太後的本意,是要皇帝自己承認,曾有犯上的密謀,既不足以為君,亦不足以為子。
這一來,不但可為她的訓政找出一個不得不然的理由,而且亦為進一步廢立作個伏筆。
至此目的已達,她就振振有詞了。
“你們大家都聽見了!皇帝這樣子胡鬧,非斷送了大清朝的天下不可!除非我咽了氣,想管也不能管,不然,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不聞不問?能對得起列祖列宗嗎?”慈禧太後拿塊手絹擦一擦眼睛,又捂着鼻子擤了兩下,接下去又說:“皇帝四歲抱進宮,身子不好,是我一手撫養,白天睡在我床上,晚上由嬷嬷帶着,睡在我外屋,一夜幾次起來看他。
皇帝膽子小,怕打雷,一聽雷聲就會吓得大哭,要我抱着哄個半天,才會安靜下來。
這樣子辛辛苦苦撫養他成人,你們看,他如今是怎麼對待我?這不叫天下做父母的寒心嗎?本朝以仁孝治天下,我把皇帝教養成這個樣子,實在痛心,實在慚愧!真不知道将來有什麼臉見文宗?”
說到這裡,慈禧太後已有些語不成聲的模樣。
皇帝則伏地嗚咽,不知是愧悔,還是委屈?殿前群臣,亦無不垂淚,可是誰也沒有出聲。
有些人不便勸,有些人不敢勸,而有些人是不願勸。
“這幾個月真是國家的大不幸。
”慈禧太後收淚說道:“從四月裡以來,亂糟糟地一片,如今非切切實實整頓不可!你們把這幾個月的新政谕旨,大小臣工的奏折,按日子先後,開個單子送來我看。
”
“是!”慶王與禮王同聲答應。
“康有為一黨,決不輕饒!你們要趕快辦!此外還有什麼在眼前必得處置的緊要事件,軍機處随時寫奏片送進來!”
“是!”這次是禮王與剛毅同聲答應。
略等一會,别無他語,便由慶王領頭“跪安”退出,回衙門的回衙門,回府的回府,各随自便。
唯有皇帝身不由主,仍舊被送回三面環水、一徑難通的瀛台。
※※※
軍機大臣回到直廬,第一件要辦的事,便是拿辦康有為的黨羽。
可是,誰是康有為的黨羽呢?
軍機大臣一共六位,隻有剛毅主張大大地開一張康黨的名單。
領樞的禮王并無定見;王文韶心裡明白,不應多所株連,可是不願開口;廖壽恒因為常在皇帝與康有為之間傳旨,不無新黨之嫌,不敢開口;敢開口的隻有裕祿與錢應溥。
“子良,”裕祿很婉傳地說,“政局總以安靜為主,倘或搞得人心惶惶,未必就是皇太後的本意。
依我的意見,康黨有明确形迹可指者,不過四京卿而已!”
“壽山,”剛毅喊着裕祿的别号問道:“照你這一說,連張樵野都是冤枉的,應該請旨,馬上放掉他?”
“張樵野自當别論。
”
“中黨,”錢應溥趕緊接上去說,“就開五個人的名字吧!
看上頭的意思再說。
”
剛毅看禮王、王文韶、廖壽恒盡皆沉默,頗有孤掌難鳴之感,事出無奈,隻好點頭同意:“好吧!看上頭的意思,等駁下來再說。
”
奏片寫就,正要呈進,寝宮内發出來一道奏折。
禮王未看正文,先看折尾,上面是慈禧太後的朱筆親批:“速議奏!”急急看罷正文,禮王伸了伸舌頭,大聲說道:“好大膽子!
真有不要腦袋的人!”
這一聲驚動了一屋子的人,剛毅問道:“誰不要腦袋?”
“還有誰?楊漪村。
”
聽得這話,廖壽恒首先一驚。
楊漪村就是楊深秀,山西聞喜縣人,光緒十五年己醜科進士,而廖壽恒是那一科會試的總裁,師生之誼,自感關切,急急問道:“楊漪村又妄言了?”
“哼!”正在看折子的剛毅冷笑,“豈止妄言而已!”
原來一士谔谔,舉朝隻有楊深秀一個人上疏诘問皇帝何以被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