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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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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就走。

    ”張殿臣說,“你老也别傷心!譚大叔是英雄,一定看不慣師父掉眼淚的樣子。

    ” 王五不答,掉頭就走。

    張殿臣不敢怠慢,急步到了菜市口,到約定的地點,去找他派來辦事的夥計。

     約定的地點是菜市口北面的一家藥鋪,字号叫“西鶴年堂”,是京城裡有名的數百年老店。

    相傳“西鶴年堂”與賣醬菜的“六必居”這兩塊招牌,都是嚴嵩的筆迹。

    張殿臣跟西鶴年堂的掌櫃是朋友,所以借這個地方,作為聯絡之處。

     “劊子手接上頭了。

    ”張殿臣手下最能幹的一個夥計老劉向他報告:“人倒很夠朋友,滿口答應。

    也不肯收紅包,說譚大爺是忠臣,應該好好‘伺候’。

    不過,自己覺得手藝不高,沒有把握。

    ” 原來張殿臣是受了王五的叮囑,務必想法子不教譚嗣同身首異處。

    處斬沒有不掉腦袋的,隻是手段高明的劊子手,推刀拖刃,極有分寸,能割斷喉管而讓前面的一層皮肉仍舊連着。

    頭不落地,仍算全屍。

    所謂“沒有把握”,就是不一定能讓譚嗣同的腦袋不落地。

     “這是沒法子的事,且不去說他了,倒是還得預備一口棺木……。

    ” 一語未畢,隻聽暴雷似的一陣呼嘯。

    這不知是那年傳下來的規矩,凡在刑場看劊子手一刀下去,必定得喊這麼一嗓子,免得鬼魂附身。

    所以聽這呼嘯,便知六去其一。

     “是姓康的!”西鶴年堂的小徒弟來報,“姓康的早就吓昏死過去了。

    接下來那個聽說姓譚。

    ” 一聽這話,張殿臣五内如焚,擡起右手輕輕一按,人就上了櫃台。

    遙遙望去,隻見并排跪着五個人,卻都伸直了腰。

     還可以分辨得出,頭一個正是譚嗣同。

     張殿臣的心一酸,真不忍再看了!一躍下地,雙手掩耳,急急往後奔去。

    可是那一陣呼嘯畢竟太響了,仍舊震得他心膽俱裂,渾身發抖。

     ※※※ 也許是為了報複在刑部大堂的質問頂撞,監斬的剛毅,将楊銳和劉光第,放在最後處決,讓他們眼看同伴一個個倒下去,在臨死之前,還要多受一番折磨。

     劉光第斬訖,時已薄暮,昏暗中躺着六具無頭的屍體。

    人潮散失,留下一片凄厲的哭聲。

    哭得最傷心的是楊銳的兒子楊慶昶。

    此外或則親友,或則僮仆,都有人哭。

    唯獨康廣仁,如王五所預知的,身後寂寞,近在咫尺的廣東會館中,竟無人過問。

     譚嗣同畢竟身首異處了!而且雙眼睜得好大,形相可怖。

     張殿臣跪在地上祝告:“譚大叔,你老死得慘……。

    ” “不是死得慘!”突然有人打斷他的話,“是死得冤枉!” 張殿臣轉臉仰望,是四十來歲,衣冠楚楚的一位讀書人。

     便即問道:“貴姓?” “敝姓李。

    ”此人噙着淚蹲了下去,悲憤地說:“複生,頭上有天!” 說完,伸出手去,在死者的眼皮上抹着,終于将譚嗣同死所不瞑的雙目,抹得合上了。

     ※※※ 榮祿的寓處,賀客盈門。

    賀他新膺軍機的恩命。

    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由裕祿接替,但權柄大減。

    懿旨:北洋各軍仍歸榮祿節制,以裕祿為幫辦。

     然而上門的賀客,卻無法見到主人。

    榮祿是拜訪李鴻章去了。

     “我也是剛接到消息。

    仲華,你的新命是異數,既掌絲綸,又绾兵符,未之前聞!”李鴻章贊歎不絕地說,“難得,難得!” “實在是推不掉。

    ”榮祿惶恐不勝地答說:“我真不知道怎麼才能兼顧,特地向中堂來讨教。

    ” “言重、言重!”李鴻章連連拱手,“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你怎麼才能兼顧?不過,亦不必操之過急,慢慢兒摸索,總可以摸索出一條兩全之道來。

    ” “是!好在有中堂在這裡,不愁沒有人指點。

    尤其是洋務。

    ” 榮祿突然問道:“中堂看樵野值不值得保全?” “這,”李鴻章笑笑,“仲華,你難倒我了!” “喔!”榮祿困惑地說:“請中堂明示。

    ” “倘說不值得保全,人才難得,張樵野辦洋務,見識雖還欠深遠,總算也是一把好手。

    但是,要說值得保全呢,煌煌上谕,明明說他劣迹甚多,誰要保他,就脫不了黨護之嫌。

    仲華,你知道的,我的‘入閣辦事’,實在是不辦事,後生可畏,老夫耄矣!實在無可獻議,亦不敢獻議。

    ” 言下大有牢騷,“後生可畏”四字,尤其覺得刺耳。

    榮祿轉念一想,讓他的抑郁發洩出來亦好,至少可以了解他是怎麼一種想法,然後才能相機疏導,争取支持。

    他很清楚,自己政務兵權雖已一把抓,而能不能抓得住,要看幾個人的态度,最重要的就是李鴻章。

    恩命初頒,丢下所有的賀客,來訪此老,正就是要表示自己對他格外尊禮的誠意。

    既然如此,他發多大的牢騷,那怕指着和尚罵賊秃,也得捏了鼻子受他的。

     因此,他臉上浮起深厚的同情,甚至是歉疚,垂着頭低聲說道:“中堂的牢騷,我知道。

    太後聖明,亦全在洞鑒之中。

     将來一定有借重威望的時候。

    ” 提到“威望”,李鴻章的牢騷更甚:“說什麼威望,真是令人汗顔無地!東西洋各國,倒還都知道李鴻章三字。

    承列國元首君王,禮遇有加,都以為國有大政,少不得有我一參末議的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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