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大的心事你總想得到吧?”
“我無從揣測。
請教!”
“皇上至今無子,往後恐怕更沒有希望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這一問将崇绮問住了。
想想二十四年前皇帝女婿“出天花”而崩,愛女繼之以被逼殉節的事,不免悲痛地掉了兩滴老淚。
“與其柩前定策,匆遽之間迎外藩入承大統。
無如早早……”徐桐吃力地吐出兩個字:“廢立!”
臣下談廢立,是十惡不赦的第一款大罪。
雖明知不礙,心頭仍舊一震。
崇绮定定神說:“這,何不斷然下懿旨?能立就能廢!”
“話是不錯。
但總得有個人發動。
”徐桐略略放低了聲音,“文山,你别忘了,你跟别人的身分不同。
”
這下才提醒了崇绮,自己是椒房貴戚。
而廢立是國事,也是家事,親戚可以說話的。
然而,這話怎麼說呢?
“你可以為女婿說話。
照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的懿旨,今上是承繼文宗顯皇帝為子,入承大統,為嗣皇帝。
俟嗣皇帝生有皇嗣,即承繼大行皇帝為嗣。
這段意思,你倒細細去參詳看!”
崇绮點點頭,凝神細想。
照當初的上谕,帝系應該仍是一脈相承的。
穆宗雖然無子,但将來該有一個做皇帝的兒子。
當今皇帝即令有子,繼位以後,卻須尊穆宗為父。
這就是說,今上有一項極神聖的責任,須生子保持統緒的一貫。
倘或無子,便失卻兩宮太後當初迎立的本意了。
“我明白了,今上如果無子,就不配做皇帝。
可是,”崇绮忽又困惑,“這話隻要敢說,人人都可以說!”
“對!不過,由你來說最适宜。
為什麼呢?因為皇上無子,不就耽誤了你的外孫了嗎?”
“啊,啊!原來有這麼一層道理在内。
”崇绮精神抖擻地說:“不錯,不錯!這有關國本的大計,我可以發生一點兒的作用。
”
于是從第二天起,崇绮遇到機會就要發怨聲,說皇帝對不起祖宗,對不起“皇考”,對不起“皇兄”!幸虧還有慈禧太後主持宗社大計,否則多病的皇帝,一旦崩逝,繼嗣無人,外藩争立,勢必動搖國本。
這番論調出于“崇公爺”之口,确有不同的效果。
因為他是慈禧太後的“親家”,就不免令人想到,他敢說這樣的話,可能是“慈禧”的授意。
由于皇帝是慈禧太後所選立,不便出爾反爾,又下懿旨貶廢。
所以策動崇绮,以椒房懿親的身分,炮制輿論,慢慢形成一種主張廢立的風氣,則如水就下,事易勢順,可以在很自然、很穩定的情勢中,完成大位的轉移。
說起來也是慈禧太後謀國的一番苦心。
當然,這是一種比較有見識的看法。
有見識的人尚且如此,沒見識的人自然更以為廢立是勢所必行之事。
此輩不關心一旦廢立會引起怎樣的因果,隻關心誰将取而代之?因為擁立是取富貴千載不遇的良機,這一寶押準了,終身吃着不盡。
于是,旗下大小官員跟至親好友相聚,常會悄然相詢:
“你看,皇上換誰啊?”
最有資格回答這句話的,是李蓮英。
可是,他守口如瓶,絕不透露隻字。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皇上換誰”。
甚至慈禧太後亦複茫然,有着無所措手之苦。
如果廢立而另立新君,自然是在宣宗一系的子孫中挑選。
慈禧太後苦思焦慮而委決不下的:是不知道該為文宗立嗣,還是為穆宗立嗣?
如果為文宗立嗣,自己仍然是太後的身分,依舊可以垂簾聽政,隻是宣宗嫡親的孫子,在世一共十三個,皆已成年,繼位便可親政,垂簾之議,無法成立。
為穆宗立嗣呢,宣宗的曾孫,“溥”字輩的幼童甚多,迎養入宮,固可仿照宋朝宣仁太後以及本朝孝莊太後的故事,獨裁大政。
但是慈禧太後有兩層顧慮:第一、既有今日,何必當初?穆宗崩逝之初,以吳可讀的屍谏,尚且不肯為他立嗣,而二十餘年之後,忽又接納吳可讀的谏勸,不明擺着是想抓權?當今皇帝親政之初,自己曾一再表明心迹,垂簾不足為訓,是迫于情勢的不得已之舉。
既然如此,又何可自相矛盾?
第二、幼童教養成人,得能親政,至少要十年的工夫。
慈禧太後自覺精力大不如前,難擔這份重任。
而且穆宗與當今皇帝,皆是親手教養,誰知兩個都是不孝之子!倘或心血灌溉而又出一個不孝的孫子,豈不活活氣死?轉到這個念頭,慈禧太後又灰心、又膽怯,想都不敢往下想了。
※※※
然而皇帝病重的流言卻越來越盛了,以緻法國公使,重申前請,再度薦醫。
這一次接見法國公使呂班的是慶王與新任兩位總理大臣袁昶與許景澄。
慶王圓滑,袁昶敏捷,而許景澄則熟谙國際禮儀。
三個人合力對付,滴水不漏,呂班無奈,隻好說實話了。
“薦醫不是為治病吃藥,實在是貴國的舉動太離奇了!”呂班取出一束報紙遞給慶王,“上海的新聞紙上有詳細的記載,貴國皇帝,康健如昔,而經常宣布藥方,這樣的情形,聞所未聞,頗引起驚疑。
現在各國會商決定,要驗看大皇帝的病症。
果然有病,疑慮自釋。
本人奉到本國的電令,非看不可!”
最後一句話很不禮貌,而慶王和袁、許二人,不敢提出抗議,因為了解到後果的嚴重。
為了董福祥的甘軍,在八月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