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了英國和美國公使館的職員,英、俄、德各國都借保護使館為名,派兵入京,正在交涉要求他們撤退。
如果一定不準法國公使驗看皇帝的病狀,不但使撤兵的交涉更為棘手,而且各國還可能以中國将發生極大的内亂,必須作有效的自保之計為借口,增添軍隊入京。
“其實,看亦無妨!”洪鈞的同年,并接踵洪鈞而出使過法、德、俄各國的許景澄說:“洋人講究衛生,對個人的健康,看得很重。
象皇上那樣精神萎靡,臉色發黃發白,在洋人看,就算是有病了!”
“這話說得不錯!”慶王下了決心,“我跟榮仲華商量一下,據實陳奏。
”
※※※
“怎麼?”未等慶王說完,慈禧太後的臉色就變了,“咱們中國的皇帝有病,與他法國有什麼相幹?一再要來管閑事!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各國公使,例規是可以來看的。
”慶王含含糊糊地答了這一句,緊接着又說:“橫豎皇上有病是真,也不怕洋人看。
”
說着,慶王伸手向後招一招,示意榮祿進言。
“慶王的陳奏甚是!”榮祿便幫腔:“既然皇帝真有病,不教洋人看,反而不好,目前不但洋人不明白内情,有許多閑話,就是南邊不知道京裡情形的,亦有流言,說皇上沒有病。
如果讓法國醫生看一看病,報上一登,大家就會說:皇上真的有病,都請洋醫進宮瞧病了!倒是辟謠的一法。
”他停一下,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雙手捧上。
“奴才這裡有兩江督臣劉坤一的一封信,請老佛爺過目。
”
慈禧接信來看,隻見上面寫的是:“天下皆知聖躬康複,而醫案照常,通傳外間,轉滋疑義。
上海各洋報館恃有護符,騰其筆舌,尤無忌憚,欲禁不能。
可否奏請停止此項醫案,明降谕旨,聲明病已痊愈,精神尚未複元。
當此時局艱難,仍求太後訓政,似乎光明正大,足以息衆喙而釋群疑。
以太後之慈,皇上之孝,曆二十餘年始終如一,常變靡渝,固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亦莫非公與親賢調護之力。
”
看完,慈禧太後往地下一扔,冷笑說道:“劉坤一居然也這麼說!”
“連劉坤一都這麼說,他人可想而知!”榮祿答道:“準洋人看一看皇上,實為有益無害。
”
榮祿不慌不忙地拾起擲還的信。
同時慶王也說:“榮祿所奏,是實在情形,求皇太後明鑒。
”他緊接着說,“至于洋醫進宮給皇上看病,應該如何布置,奴才自會跟榮祿、總管内務府大臣商量着辦,總以妥當為主。
”
“你們能擔保,一定妥當嗎?”
慈禧太後心想,慶王主管洋務,當然也要陪在一起,此外還該找一個能夠監視慶王的人。
倘或慶王遷就洋人,軍機上如剛毅固然會反對,但身分不同,怕他不敢說話。
所以要找一個地位與慶王相仿而又敢說話的人,方能監視得住。
這樣轉着念頭,随即想到一個人。
這個人嫉洋如仇,對辦洋務的人,素無好感。
身分行輩較慶王略微差一些,但也不礙。
隻要他敢說話就行了,這個人就是端王。
“是!”等慈禧太後加派了這兩名親貴,榮祿承旨複述了一遍:“派慶親王、端王會同軍機大臣照料洋醫進宮為皇上請脈。
”
“監視”改了“照料”,并非述旨有誤,是一種冠冕堂皇的說法。
慈禧太後點點頭:“你們好好兒照料吧!”
※※※
退回寝宮,傳膳既罷,慈禧太後照例散步消食,宮中稱為“繞彎兒”。
跟在她身後的,隻有極少的幾個人。
但必有大總管李蓮英,或者二總管崔玉貴,而通常是李蓮英與崔玉貴都跟着,因為她往往在繞彎兒的時候想心事,想到該辦的事,随即會交代。
這天所想的是法國公使薦醫一事。
雖然榮祿力請,并且擔保妥當,她總覺得不能放心,萬一洋醫診脈,說是皇帝沒有病,消息一傳出去,那就莫說将來的廢立無所借口,眼前的訓政亦變成假借名義了!
“你們看,”慈禧太後邊走邊說,“洋醫生進宮,瞧了皇上的病會怎麼說?”
李蓮英和崔玉貴都是将慈禧太後的心思,揣摩得熟透了的人。
所不同的是,李蓮英知道了她的心意,還得想一想别人,而崔玉貴卻隻知道“老佛爺”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因此,顯得李蓮英的思路就不及他敏感了。
略等一等見大總管不開口,崔玉貴當仁不讓地答說:“有病想沒病,難!沒病想有病,那還不容易嗎?”
慈禧太後心想,這話不錯啊!不過到底是母子的名分,她不便明言:那就想法子将皇上弄出點病來,好瞞洋人的耳目。
隻點點頭說:“你傳話給内務府大臣,讓他們好好兒當心。
”
“喳!”崔玉貴響亮地答應。
“聽清了老佛爺的話!”李蓮英知道崔玉貴做事顧前不顧後,述旨亦不免參入己意,因而特意叮囑:“是好好兒當心照料!别莽莽撞撞地惹出麻煩來。
”
等崔玉貴一走,慈禧太後就近在儀鸾殿後的石亭中坐下來。
遇到這樣的情形,大緻總有些話要跟李蓮英說,而所說無非機密。
所以所有的太監與宮女,在進茶以後,都站得遠遠地,若無手勢招呼,決不敢走近。
“我看那件事,趕年下辦了吧!”慈禧太後面無表情地說:
“也省得洋人再噜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