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英笑了,“這當然不是!”他停了一下說,“四爺,我洩個底給你吧,今兒一早,端王來見過老佛爺了。
”
立山不知端王又何以知道糊窗紙這回事?出宮在車中細細思索,想起自己跟綠雲談過此事,于是一下子看透了底蘊,必是綠雲嘴快,告訴了載瀾,以緻有此一場無妄之災。
“慢慢!”他掀開車帷吩咐:“到口袋底。
”
到口袋底自然是到天喜班,綠雲喜孜孜地将他迎了進去,笑着說道:“紅頂花翎地就來了!看樣子天喜班要走運了!”
聽得“走運”二字,立山忍不住無名火發,“走你娘的黴運!”罵完,将帽子取下來,重重地摔在桌上。
“怎麼啦?”綠雲的臉色都變了,怯怯地問:“四爺,你幹嗎生這麼大的氣啊?”
“我不氣,我不氣。
”立山的神态忽又變得緩和了,“我是給你送錢來。
”
說送錢來,不是拿她開心的假話,綠雲向立山需索兩千銀子過年,他許了今天給她。
此時從靴頁取出一疊銀票,抽了兩張捏在手裡,不即交出,還有話說。
“綠雲,我問你,瀾公爺給了你多少?”
“他要給我三百銀子,我沒有要他的。
”綠雲老實答說。
“為什麼?”
“我就是不願要他的錢。
”
立山又問一句:“為什麼?”
“不願意跟他落交情。
”綠雲又說,“至于他應該給的局帳,自有掌班跟他去要,反正我不使他一個錢。
”
“你要使誰的呢?”
“那還用說嗎?”綠雲嬌笑着,一隻手搭在立山肩上,一隻手便去接他的銀票。
立山拿她的手捏住,“慢點,我會給你。
”他抽了一張“恒”字号的兩千銀票,塞入她袖中,綠雲便揿住了他的手,讓他在她袖子裡暖手。
這是如願以償了,但她一雙眼睛,還在瞟着他的另一張銀票,看數目是一萬銀子,不由得納悶,他又取出來這麼一筆巨款幹什麼?
“你取把剪子來!”
“這,”綠雲詫異,“幹什麼?”
“你取了剪子來,就知道了。
”
于是綠雲便到梳妝台上去找剪刀,立山已将那張銀票,一折再折,折成一長條夾在手指縫中,等從綠雲手中接過剪刀,“咔嚓”一聲,将銀票剪成兩截,展開來一看,恰好在“即付庫平紋銀壹萬兩整”那一行字中剪斷,成為左右兩個半張。
“這給你!”立山遞了半張給她,“如今這一個子兒不值,得兩個半張湊在一起才管用。
那一天,給你三百銀子的那個人不再上你門了,我再給你另外半張。
”
白花花一萬兩庫平紋銀,可望而不可即,惹得綠雲心裡七上八下,癢癢地不安甯。
想了一會,脫口說道:“四爺,你把我接回府裡,不就一了百了啦嗎?”
立山有個宗旨,盡管路柳牆花,到處留情,決不采回去供養。
當即笑道:“不行!我住的地方叫酒醋局,我太太是個頭号的醋壇子。
”
綠雲也約略知道立山的脾氣,料知絕不可強求,便又說道:“我倒也不是貪圖你那一萬銀子,咱們相識到現在,你四爺說什麼,我沒有不依的。
既然你讨厭他,我不理他就是。
”
“那在你自己。
不過,你可别給我得罪人。
”
“我知道。
”
“你未見得知道。
”立山想了一下說,“反正你少多嘴就是了。
如今謠言滿天飛,多句嘴就會惹是非。
而且不惹則已,一惹必是極大的麻煩。
到時候我救不了你,你可别怨我。
”
立山說話,一向帶着笑容,至少也是平平靜靜的,即使剛才罵她“走你娘的黴運”,也隻是話難聽,臉色并不難看。
唯獨說這番話,是一種嚴重警告的神态,因而将綠雲吓得臉都黃了。
“四爺,你倒是說的什麼呀!怪吓人的。
”
“大年三十的,我吓你幹什麼?”立山站起身來,“你叫人把我的衣包拿來。
”
稍微有點身分的京官,出門必有跟班随帶衣包,主人如果穿的是官服,衣包中必是便衣,或者雖為便衣,但天時靡常,寒溫不定,亦須視時令另帶增添替換的衣服。
但綠雲卻認為立山不須用随帶的衣包,原有便衣留在她那裡。
“來吧!”她幫他将朝珠褪了下來,接着脫去補褂,一面服侍,一面說道:“你還有件狐嵌袍子在這裡。
”
“是嗎?我倒記不得了!”
确有件棗紅緞子面的狐嵌皮袍,還有件貂皮馬褂,隻是少一頂帽子,“好在屋子不冷,”綠雲說道:“暫時可以不戴!”
“不,我馬上要走了。
”
綠雲頗為意外,“怎麼要走了呢?”她問。
“今兒什麼日子?我還不回家。
”
這一說,綠雲不能再留他了。
喚進他的跟班來,還從衣包中取了頂“兩塊瓦”的水獺皮帽子,親手替他戴上。
握着他的手問道:“明天要不要我到府裡去拜年?”
“你這話問得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