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年十月間,正當“換皇上”的流言方盛之時,湖北蕲州的真慧寺,來了一位過路的達官,行李不多,而有五名随從,皆是口操京音,舉止沉穩,看上去與衆不同。
出面與知客僧打交道的,自道姓梁,行二,他的夥伴叫他“梁二爺”,或“梁總管”,自然是其中的首腦。
梁總管要求單住一個院落,最好自有門戶出入。
逗留的日子不定,但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月,先送香金五十兩銀子,臨走時還會多給。
至于他的主人姓甚名誰,居何官職?以及從何處來,往何處去?一概不知。
知客僧婉轉叩問時,梁總管隻答一句:“請你别多問!”
真慧寺是有名的禅林,在鄰縣黃梅得道的五祖,曾經卓錫于此。
院宇宏敞,閑屋甚多,知客僧看在五十兩香金的份上,讓梁總管自己挑地方,挑中的是最後的一個院落,有道門通菜園,不經山門,便可出入。
同時梁總管又聲明,自己開夥,不忌葷腥。
知客也許可了。
安頓下來以後,主人足不出戶,甚至在院子裡散步的時候都很少。
知客僧有時借故去窺探,隻見堂屋正中方桌上供一個帽筒,上面覆一方錦袱,袱下隆然,不知是頂什麼帽子。
随從的行止亦很謹密,每天上街的,隻有一個買菜的廚子。
偶爾梁總管也出門,騎一匹鞍辔鮮明的棗骝馬,神氣得很。
這樣過了五六天,知客僧越想越可疑,秘密到知州衙門去找熟識的刑房書辦,立刻派了很能幹的差役來“下樁”偵察。
廚子每天出門,亦有人跟蹤,一天跟到菜場,廚子買肉要用自己的秤,分量不符,跟肉案上吵了起來。
就這時候,梁總管經過,下了馬,從看熱鬧的人群中擠身而入,一見廚子,舉起馬鞭就抽,一面抽,一面罵:“怎麼告訴你來的?不準在外生事!偏偏不聽,真是可恨!”
廚子被打,不敢回嘴。
打完了,還給梁總管請個安,方始提着菜籃,含羞帶愧地匆匆而去。
這些情形落入跟蹤差役的眼中,自然立即轉報。
知州淩兆熊大為困惑,邀集幕友談論其事,誰都猜不透梁總管是何路數?其仆如此,其主當然更顯得神秘莫測。
不過有個看法是共同一緻的,此事決不可輕忽,而且要盡快了解真相。
于是,淩兆熊又請州判郭缙生來密議。
決定先禮後兵,由郭缙生去看所謂“梁總管”,當面問個明白。
倘或言語支吾,随即動手抓人。
當下傳喚捕頭,點了十來個人,一律換着便衣,先在真慧寺的出入道路上守住,接着,郭缙生到了真慧寺,傳見知客僧,吩咐閑人回避。
“這梁總管,照你看是什麼路道?”
“回二老爺的話,”知州跟知縣一樣,稱大老爺,州判便是二老爺,知客僧答說,“看樣子來頭不小。
一口京腔,派頭很大,有點象王府的家人。
”
郭缙生心想,王府的家人就是護衛,官階自從三品到從五品,至不濟也戴藍翎,相當于六品武官。
自己的官階隻從七品,雖說武不如文,但既然先禮後兵,不妨暫時委屈,便即吩咐跟班持着名帖,請知客僧先容,去拜梁總管。
推進門去,梁總管正在院子裡練拳,一見知客僧後面跟着人,便即收住勢子,微帶不悅地說道:“嗨,你怎麼把不相幹的人帶到這兒來?”
“梁總管,”知客僧陪笑說道,“本州州判郭二老爺來訪。
”
郭缙生的家人聽他這一說,立刻搶上幾步,先請個安,站起來,雙手遞上名帖。
“不敢當。
”梁總管接過名帖看了一下,“我跟郭二老爺不認識啊!”
“敝上是本州的地方官,”跟班很機警地回答,“貴人過境,應該要來拜候。
”
“太客氣了!”梁總管一面穿着衣服,一面沉吟着,等穿好衣服,方始點點頭說:“好吧!既然來了,不能擋駕。
請進來吧!”
候在門外的郭缙生,從從容容地踱了進來,不亢不卑地作了個揖。
梁總管還了禮,也不請他進屋,就站在院子裡說道:
“郭二老爺大駕光臨,一定有事,就請說吧!”
“喔,”郭缙生覺得有點尴尬,轉念一想,這正是可以試探的時候,不必跟他客氣,“這裡不是談話所在,”他反客為主的伸一伸手,作個請客的姿勢:“請!”
“請”字出口,自己的腳步已踏上台階。
梁總管急忙搶上前去,攔在門口說道:“郭二老爺,你請在這兒坐!”接着,輕輕拍了兩下手,随即有人端了兩張椅子過來。
這下,郭缙生不能再擅自行動。
不過,試探總算有得,這樣不讓他進屋,自然是有不能讓他人看的東西在内,莫非就是錦袱下面的那頂帽子?
迹象越來越詭秘,郭缙生也越發加了幾分小心,“梁總管,”他很謙和地問,“台甫是?”
“我叫梁殿臣。
”
“貴上呢?尊姓?”
梁殿臣沉吟了一下,仿佛迫不得已似的回答:“姓楊。
”
“不知道居何官職?從那裡來?往那裡去?”
“郭老爺,請包涵!”梁殿臣很吃力地,“我實在不能說。
”
“喔!”郭缙生故意裝作解人,“這樣說,必是京裡派出來查案的欽差!”
“對了!你不妨這麼猜。
”
“既是欽差,地方官有保護之責……。
”
“不,不!多謝,多謝!”梁殿臣急忙搖手,“敝上隻是路過,稍住幾天,還得往别處去。
保護一節不敢當!跟郭老爺實說吧,敝上行蹤有不能不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