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
那年卑職到京裡驗看的時候,見過他!”
接着,高鶴鳴便講他跟楊國麟見面的經過。
原來典史雖是個不上品的佐雜微官,但補缺以前,亦須進京,先去吏部注冊,名為“投供”,然後依照次序揀選。
選官的花樣甚多,分單雙月,單月接單月,雙月接雙月,正月選不上,便得三月裡再選,又有各種班次,有除、有補、有轉、有改、有升、有調,名雖各不相混,而有門路的亦可通融。
總而言之,法令愈繁愈苛,胥吏的生财之道愈多愈寬。
高鶴鳴為人粗率,亦不打聽打聽清楚,更不曾托人走門路,貿貿然上京“投供”,為吏部書辦多方挑剔。
而所有不合規定之處,卻又不是一次告訴他,今天這個不對,明天那個又錯,在京裡待了三個月,尚無眉目,氣得他真想拿刀子跟部裡的書辦拚命。
受氣還在其次,帶來的川資告罄,已經到了非向同鄉“告幫”不能得一飽的地步。
好不容易又熬了個把月,才輪到雙月“大選”。
選官照例,大官或者要缺須“引見”,由皇帝親自看一看,微秩小官,由九卿科道過目,稱為“驗看”。
漢官驗看的日期是每月二十五日,地點在端門之内、午門之外、東向的“阙左門”下。
那天六月二十五,高鶴鳴半夜裡起身,趁早風涼,趕到紫禁城裡,在阙左門外,匆匆地向書辦報到。
“尊駕貴姓?”書辦很客氣地問。
“敝姓高,高鶴鳴。
河南禹州人。
”
“不錯,你是河南口音。
可是,你不姓高吧?”
“那,”高鶴鳴錯愕莫名,“我自己的姓,我不知道?”
“我們不知道你是不是姓高?你就拿家譜來,也不能當證明。
我們是看冊子,你看,冊子上寫的是:面白有須。
你的胡子呢?”
這一問,将原已汗流浃背的高鶴鳴,問得冷汗一身,悔之莫及。
前兩天窮極無聊去逛廟會,遇見一位看相的是河南同鄉,勸他剃掉胡子,可走好運,高鶴鳴心想,去了胡子顯得年輕些,“驗看”的九卿科道,或者看在“年輕力壯”四個字上,會得高擡貴手。
因而欣聽受勸,回到客棧,自己動手将兩撇八字胡剃得光光。
這一下便與名冊所注不相符了。
轉念一想,小小容貌改變,有何關系。
有胡子就能做官,沒胡子連典史都不能當,世界上沒有這個道理。
因而答說:
“不要緊!我跟驗看的大人,當面回明就是。
”
“高老爺,你倒說得容易。
你就不替我們想想,年貌不符,送上去挨罵的不是你,是我!驗都不驗,看都不看,你跟那位大人去回明?”
聽這一說,高鶴鳴才真的着急了,“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他頓足搓手,差點要哭了出來。
“你請回去吧!今天六月二十五,下個月閏六月,閏月照例不選,七月裡沒有你的事。
過了八月中秋,大概你的胡子也可以長齊了。
”
“可是,可是……。
”
“請吧,請吧!”書辦不耐煩地說,“别羅嗦了!”說着拿手一推。
高鶴鳴一個立不住腳,踉踉跄跄地倒退幾步,撞在一個人身上。
據高鶴鳴說,這個人就是如今被安置在獄神廟的楊國麟。
當時他亦不問情由,隻瞪着眼呵斥:“你們怎麼欺侮外鄉人?
膽敢在宮内行兇!可是不要腦袋了?”
吏部書辦吓得連連請安賠不是。
而高鶴鳴亦就得以免了無須之厄,順利過關。
講到這段往事,高鶴鳴眉飛色舞,得意欣慰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陳夔麟心想,此人雖有迷糊之名,還絕不至于無中生有,捏造這麼一段故事。
然則,這個楊國麟确有來頭,未可忽視,隻是高鶴鳴的話說得不夠清楚,有幾處地方不能不問。
“那時,姓楊的穿的是什麼服飾?”
“是亮紗的袍褂。
”
“什麼補子?是豹還是老虎?”武官的補子:三品為豹,四品為虎。
陳夔麟疑心高鶴鳴遇見的是正三品的一等侍衛,或者正四品的二等侍衛,所以這樣問說。
“記不得了。
”
“那麼,頭上的頂戴呢?”
“好象是寶石。
不過,記不清楚了。
”
陳夔麟頗為失望。
定神細想,如果是寶石頂,至少也是位公爵,而阙左門在午門以外,照規矩說,還不算進宮,當然有護衛侍從。
從這一點上一定可以研判出楊國麟的身分。
“我再請問,姓楊的是一個人,還是有随從?如果有随從,大概是幾個人?老兄,務必仔細想一想看!”
“是!”高鶴鳴攢眉苦思,雙眼亂眨着,好久,方始如釋重負地說:“是一個人。
沒有錯!”
這就不須再說了。
陳夔麟可以斷定,楊國麟是個侍衛,說不定還是個等級較低的藍翎侍衛。
同時又可以斷定,楊國麟是漢軍旗人,象立山一樣,本姓為楊。
“老兄的遭遇很奇,也很巧,跟此人偏偏在此時此地重逢。
楊國麟這一案,至今是個疑團,聽老兄所說,越發覺得詭谲。
既然你跟他有舊,再好沒有,就請你好好照料。
得便不妨跟他多談談。
”
“是!”高鶴鳴答說:“他說些什麼,卑職一定據實轉陳。
”
“很好,很好!不過,”陳夔麟正式說道:“你跟楊國麟的那一段淵源,以及他現在被看管的情形,老兄絕不可跟任何人提起。
這一層關系重大,倘或洩漏了,上頭追究起來,恐怕我亦無法擔待。
”
“是,是!卑職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