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沒有看見。
有一天,記得是在安徽壽州,黃昏時分下大雨、打雷,梁總管幾個都奔進去了。
事後,才聽他們說起,主人家怕雷聲,一打雷必得有人在旁邊守着。
不然,就會吓出病來。
”
這番答語,使淩兆熊相當滿意,但亦僅如此而已,再問不出别的來了。
“好了!你回去吧!看你家主人的面子,你打了人,我也不辦你的罪。
你回去不必多說。
”
“是!謝謝大老爺。
”王利成磕了個頭,退出花廳,輕輕松松地走了。
淩兆熊卻大為緊張,回到簽押房,立刻請了郭缙生與孫一振來叙話,他頭一句就說:“隻怕是皇上從瀛台逃出來了!”
郭缙生驚得跳了起來,大聲嚷道,“有這樣的事?”
“輕點,輕點!缙生兄,稍安毋躁。
”淩兆熊說,“這裡有兩點證據,第一,宮裡的規矩,上午十點準吃飯,名為‘傳午膳’,晚上是下午四點鐘傳膳。
膳後,宮門就下鑰了。
第二,皇上怕打雷,是慈禧太後去年八月初訓政的時候,親口跟王公大臣說過的。
這件事知道的人很不少,決不假!”
郭缙生愣住了,孫一振卻很深沉,也不作聲。
簽押房裡一時肅靜無聲,似乎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東翁,”終于是孫一振打破了沉默,“事情愈出愈奇,愈不可信愈可信,愈可信愈不可信。
歸總一句話,這件案子非在蕲州辦不可!”
“此話怎講?”
“在蕲州辦,有福有禍;推出蕲州,有害無益。
為啥呢?”孫一振自問自答地說:“這樣的案子,這裡不發作,總有地方要發作。
如果在蕲州信宿即行,固然沒有啥關系,如今是在真慧寺逗留多日,寺僧來報,亦曾派人查過,結果一推六二五,送出蕲州了事。
請問東翁,如果你是上官,心裡會怎麼想?”
這說得很明白了,“不錯,不錯!”淩兆熊深深點頭,“上面不會體諒屬下不敢惹這大麻煩的苦衷,必是怪我遇到如此大事,竟不禀報,有虧職守。
”
“着啊!就是這話。
”孫一振說,“要辦了,隻要處置得宜,不管是真是假,總是東翁的勞績。
說起來,實在是有益無害。
”
“話是不錯!”郭缙生插嘴,“不知道‘處置得宜’四個字,又談何容易?”
“也沒有什麼,”淩兆熊說,“第一,要多派人,明為保護,暗作監視;第二,我今天就到黃州去一趟,面見魁太尊,看他有什麼主意,這裡就偏勞缙生兄跟孫老夫子了。
”
于是草草整裝,淩兆熊當天就專程到黃州府治的黃岡,去見知府魁麟請示。
郭缙生亦不敢怠慢,與孫一振商量決定,派出知州用來捕盜的親兵,換着便衣,分班在真慧寺周圍“立樁”監視,同時布置了步哨,由真慧寺直達知州衙門。
郭缙生本來另有公館,這天特為搬到知州衙門西花廳去住,以便應變。
這樣如臨大敵地戒備了一晝夜,幸喜平靜無事。
等到第二天下午,淩兆熊從黃岡趕了回來,告訴郭缙生說:“魁太尊也覺得很可疑。
不過他的看法是,七分假,三分真。
真假未分明以前,不宜涉于張皇,他的意思,無論如何要跟那個怕打雷的主兒照個面。
見了是怎麼個情形,盡快通知他。
我想這話也不錯。
如今且商量,怎麼樣去打個照面?”
“打照面容易!”孫一振說:“東翁備帖子去拜訪,如果不見,硬闖進去也沒有什麼。
不過先要想好,見了面,持何态度?假的如何?真的如何?不真不假又如何?”
“對!假的抓,真的還不能當他是真的,且先穩住,再作商量。
這都好辦,就怕不真不假,依舊分辨不出,那就難了。
”淩兆熊又說,“一路上我都在想,皇上誰也沒有見過,假冒或許可以分辨得出,譬如口音不對之類。
真的就很難看得出,憑什麼當他是皇上?”
“其實,應該魁太尊來認。
”郭缙生說,“他是旗人,總見過皇上。
”
“不行!”淩兆熊說,“我問過了,他也沒有見過。
”
“那麼,難道整個湖北省,就沒有人觐識過天顔?”
“那是第二步的話。
”孫一振說,“這件疑案是個奇聞,沒有先例可援,蘿蔔吃一截剝一截,隻有到時候再說。
”
這是個沒有結論的結論,接着商量淩兆熊親訪真慧寺的細節。
郭缙生主張淩兆熊托故到那裡去拈香,隻穿便衣,到了那裡再命知客僧進去通報。
官服不妨帶着,以備萬一之需。
淩兆熊與孫一振都覺得這個主意很好,因為鳴鑼喝道而去,過于宣揚,會引起許多很不妥當的流言,所關不細。
※※※
第二天一早,淩兆熊悄悄坐一頂小轎到了真慧寺,知客僧事先已經接到通知,将他迎入方丈住室,請示何時進去通報?
“就是此刻!”淩兆熊站起身來,“我們一起去。
”
“不!請稍坐。
”先在那裡守候照料的郭缙生說,“我跟知客先進去,跟那姓梁的說明白了,再來奉請。
”
淩兆熊覺得這樣做法也可以,點點頭又坐了下來。
一杯茶沒有喝完,隻見知客僧急步而來,很興奮地說:“請大人随我來。
梁總管跟他家主人回過了,請大人進去談談。
喔!順便跟大人回:梁總管的主人姓楊。
”
“姓楊?”淩兆熊失聲說道,“是漢人!”
知客僧自然不會了解他的别有會心的詫異,隻伛着腰将他領到後面,在院門外面回報一聲:“淩大老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