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候在院子裡的梁總管,很快地迎上來說:“不想驚動了淩大老爺!”
“尊駕是?”淩兆熊故意這樣問。
“敝姓梁。
”
“這位就是梁總管。
”知客僧補了一句。
“原來尊駕就是梁總管。
”淩兆熊說,“想來是替你主人家,總持家務?”
“正是!”梁總管有些失笑的神氣,“大家都這麼叫,倒象是個什麼煊赫的銜頭似的,倒教淩大老爺見笑了!”
“豈敢,豈敢!我是特意來拜訪貴上的。
煩你通報。
”
“是!敝上本來不見客,淩大老爺是地方官,說個粗俗比方,好比當方土地,不能不尊着一點兒。
你老請裡面坐,我馬上跟敝上去回。
”
這一次梁總管很大方,将堂屋的門開直了請淩兆熊入内。
沒有見面以前,他先望到正中的方桌上,并無供着的帽筒,更無用錦袱覆着的帽子,大概是特意收起來了。
淩兆熊自感失望,但亦有所得,這至少證明他還有相當的權威,足以令人忌憚。
有此了解,他覺得不必過于謙下,所以一進門便往客位上一坐。
随即有人來獻茶,端茶盤的一個人,捧茶的又是一個人,動作細微而敏捷,讓淩兆熊不由得心想:觀其仆而知其主,看來這姓楊的,倒不象沒有來曆的人。
一個念頭不曾轉完,有人自外高掀門簾,淩兆熊急忙定睛細看,出來的那個人,約莫三十出頭,濃眉深目,臉色蒼白,戴一頂青緞小帽,身穿寶藍貢緞的皮袍,上罩一件玄色琵琶襟的坎肩。
舉止異常沉穩,穩得近乎遲滞了。
“爺!”跟在後面的梁總管,閃出來引導,“請這面坐。
”等他旁若無人地坐定,梁總管又說:“那面是本州的地方官淩大老爺。
”
姓楊的點點頭,擡眼注視,淩兆熊忽然有些發慌,急切間要找句話說,才能掩飾窘态,便不暇思索地問:“貴姓是楊?”
“姓楊。
”聲音很低。
“台甫是?”
“我叫,”他很慢地回答:“楊國麟。
”
經此兩句短語的折沖,淩兆熊的心定了些,便即從容說道:“說起來很冒昧,隻為人言藉藉,都說真慧寺有位客人,與衆不同,所以特意來拜訪,請多指教。
”
“喔!”楊國麟點點頭,“淩大老爺想問點兒什麼?”
“足下從那裡來?”
“從北邊南來。
”
“京裡?”
“對了!從京裡來。
”
“足下在那個衙門恭喜?”
楊國麟似乎不懂淩兆熊的話。
轉臉問道:“什麼?”
“是問,爺在那個衙門,”梁殿臣輕輕地又加一句:“内務府。
”
“在内務府。
”楊國麟照本宣科地說。
這作僞的痕迹就很明顯了!豈有個連自己在那個衙門當差都不知道,而需要下人來提示的道理?不過,淩兆熊心想,此人年紀輕,又是漢姓,亮出來的幌子不過内務府,看起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意會到此,更覺得不必太客氣,索性話鋒緊一緊,且逼出他的真相來,再作道理。
于是他說:“在内務府,不會是堂官吧?”
“不是堂官。
”
“是什麼呢?”
楊國麟聽得這話,似有窘迫不悅之色,答語也就變得帶些負氣的意味了,“就算司官吧!”
“那麼,這趟出京,是不是有差使?”
“對了!有差使。
”
“什麼差使?”
‘那!”楊國麟揚起了驗,“那可不能告訴你。
”
由于他的态度突然變得強硬,淩兆熊倒有些顧忌了,換句話問:“足下在内務府管什麼?”
“什麼都不管,也什麼都管。
”
這口氣好大!淩兆熊又困惑了,“那麼,”他隻好再換句話問:“足下出京,預備到那裡?”
“反正往南走吧!”
“往南一直可以到廣東。
”
“廣東不也是大清朝的疆土嗎?”
淩兆熊語塞。
賓主之間,有片刻的僵持,而是梁殿臣打破了沉默,“淩大老爺,”他說,“你請回衙門去吧!”
淩兆熊心想,這是下逐客令了!堂堂地方官,在自己管轄的地方,讓一個不明來路的人攆了出來,這要傳出去,面子不都丢完了?
這一念之間,逼得他不能不強硬了,“不勞你費心!”他冷笑着說,“你名為總管,到底是什麼總管?看家的下人可稱總管,總管内務府大臣也是總管!這種影射招搖的勾當,在我的地方,我不能不管。
你們出京公幹,當然帶得有公事,拿出來瞧瞧。
”
這番話咄咄逼人,着實鋒利,但楊梁主仆二人卻相視而笑,仿佛遇見一件很滑稽的事似的。
這樣的表情,大出淩兆熊意外,不由得就愣住了。
“淩大老爺,也不怪你!”梁殿臣說,“公事可是不能給你看。
河水不犯井水,我們經過這裡,沒有要地方辦差,也沒有人敢在外面招搖。
有天廚子在肉案子上鬧事,我還抽了他一頓馬鞭子。
淩大老爺,你眼不見為淨,等我們爺一走,事情不就過去了嗎?何必苦苦相逼,非搞得大家動真的不可?”
“動真的”是什麼?什麼是“真的”?淩兆熊不能不考慮,同時也覺得梁殿臣那幾句話相當厲害,除非闆起臉來打官腔,否則,評理未必評得過他。
事到如今,貴乎見機。
淩兆熊拿他的話想了一遍,找到一個題目可以接口,“好吧!”他說,“那麼,你們那一天走呢?”
“這可不一定。
”楊國麟又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