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反倒充滿了一片升官發财,欣欣得意的感覺。
象這種要遍達窮鄉僻壤的诏書,字數不宜多,文理不宜深,應該一兩個時辰就可畢事的一篇稿子,竟費了一整天的工夫,方始停當,隻為自我欣賞,念了一遍又一遍,越念越有味的緣故。
殺青謄正,入夜親自送到啟秀公館。
延入客廳,隻見徐桐高高上坐,連文沖自然先給“中堂”請了安,才向啟秀複命,“寫得不好。
”他說,“請大人斧正。
”
“這是将來要載諸國史的一篇大文章!”啟秀接稿在手,轉臉向徐桐說道:“是宣戰诏書,請老師先過目。
”
“呃,呃!好,好!”徐桐向連文沖深深看了一眼,移目問道:“這位是?”
“是章京中的佼佼者。
”啟秀答說,“明敏通達,見解跟筆下都是不可多得的。
”
“噢!”徐桐摸着白須,把連文沖從頭到底打量了一番,才将稿子接到手裡。
連文沖很機警地疾趨上前,将炕桌上的燭台移一移近,無奈燭焰搖晃不定,老眼愈覺昏花。
啟秀在他身邊,隻是不辨一字,這時不由得想到眼鏡确是好東西,但來自西洋,便應摒絕。
師弟二人唯有拿稿子去遷就目力,隻是一個老花,一個近視,太近了徐桐看不見,太遠了不但啟秀看不見,徐桐也還是看不見,因為燭火到底不比由“美孚油”的洋燈那麼明亮而穩定。
于是隻見一張紙忽近忽遠,兩張臉忽仰忽俯,鼓搗了半天,啟秀隻好這樣說:“老師,我來念給你聽吧!”
“也好!”徐桐如釋重負地将稿子交了出去,正襟危坐,閉目拈髭,凝神靜聽。
“我朝二百數十年,深仁厚澤,凡遠人來中國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懷柔……。
”
啟秀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得很清楚,因為文字熟爛庸俗,跟《太上感應篇》相差無幾,所以徐桐聽亦聽得清清楚楚,字字了然,興味便好了,白多黑少的小辮子,一晃一晃地,越晃越起勁。
曆數“彼等”的無禮之後,啟秀的聲調突然一揚,益見慷慨,“朕臨禦将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孫,百姓亦戴朕如天帝。
況慈聖中興宇宙,恩德所被,浃髓淪肌,祖宗憑依,神袛感格,人人忠憤,曠代所無!朕今涕泣以告先廟,慷慨以誓師徒,與其苟且圖存,贻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
念到這裡,啟秀停了下來,徐桐亦睜開了眼睛,颠頭簸腦地念道:“‘與其苟且圖存,贻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好,好!說得真透徹。
”
連文沖臉上象飛了金一樣,屈膝謙謝:“中堂謬賞!感何可言?”
“确是好!”徐桐頗假以詞色,“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足下已有一于此了,前程無量,老夫拭目以俟。
”
“中堂過獎!”連文沖又請了個安。
“你請回吧!”啟秀說道:“稿子很好,不過,不知道那一天用。
你回去先不必跟同事提起。
”
“是,是!”連文沖答應着告辭而去。
于是啟秀跟“老師”商量,兩人的主意相同,這個稿子應該立即送請端王過目。
到得端王府,隻見莊王、載瀾都在,一見啟秀,端王很起勁地說:“來得好,來得好,正要派人去請你。
”
原來,端王正在草拟改組總理衙門的名單。
除了廖壽恒以外,其餘都無所更易,不過要加幾個人,第一個便看中啟秀。
道理很簡單,以軍機大臣兼總理大臣,可得許多方便。
而軍機大臣未兼總理大臣的,隻有榮祿與啟秀,榮祿跟端王不是一路,端王亦知還無法駕馭榮祿,那就隻有啟秀一個人入選了。
“我可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會辦洋務……。
”
“不是讓你辦洋務。
”載瀾搶着打斷啟秀的話,“是請你想法子去制夷。
”
“喔,喔,”啟秀答說:“反正如今是端王爺管總理衙門,我秉命而行就是了。
”
“對了!”載瀾又加上一句:“别理老慶。
”這是指慶王奕劻。
“你看,”端王問道:“再加兩個什麼人?”
啟秀舉了好幾個名字,彼此斟酌,決定保薦工部右侍郎溥興,内閣學士那桐,此人的父親,就是鹹豐戊午科場案中處斬的編修浦安。
肅順被誅,科場案中被刑諸人,都被認為冤屈,所以那桐頗得旗下大老的照應。
而那桐本人是立山一流人物,極其能幹,在工部當司員時就很紅,提起“小那”,無不知名。
他的手面亦很闊,載瀾很得了他一些好處,所以特意薦他充任總理大臣。
拟定名單,再看宣戰诏書的稿子,端王亦頗為滿意,交代仍舊交連文沖保存備用。
同時關照啟秀,通知溥興及那桐,第二天一早到朝房相見,等改組總理衙門的上谕一下來,立即就到任接事。
※※※
由于端王有命,總理衙門對外的交涉,事無大小,必須通知啟秀,因此,他這天從上午十點到任視事以後,就無片刻空閑,各國的電文、照會與因為義和團焚燒教堂,擅殺洋人及教民的抗議,接二連三地都送到啟秀那裡。
緊要事務,由章京當面請示,而啟秀卻要先請教屬員,過去如何辦法,有何成例?這一來便很費工夫了,直到下午五點鐘,公事還隻處理了一半。
“不行了!”他無可奈何地說,“隻好明天再說了!”
總辦章京叫做童德璋,四川人,勸啟秀大可節勞,不須事事躬親。
正在談着,有人來報,日本公使小村壽太郎來訪,說有極緊要、極重大的事件,非見掌權而能夠負責答複的總理大臣不可。
這使得啟秀不能不見,因為如果推給别位總理大臣,無異表示自己并不掌權。
可是,他雖不象他老師那樣,提起“洋”字就痛心疾首,但跟洋人會面談話卻還是破題兒第一遭,不免心存怯意。
他還在遲疑,童德璋卻已經替他作了主,“請日本公使小客廳坐!”童德璋又說,“看俄國股的王老爺走了沒有。
”
“王老爺”是指“俄國股”的王章京,此人不但會說日本話,而且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