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所聚的南北通衢,此時家家閉戶,百姓絕迹,隻有義和團呼嘯而過,看到克林德莫不怒目而視。
但亦僅此惡态而已,并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舉動。
轎子行到東單牌樓總布胡同口,總理衙門所在地的東堂子胡同已經在望了,突然沖出來一小隊神機營的兵,領頭的直奔轎前,那種洶洶的來勢,吓壞了轎伕,剛将轎杠從肩上卸了下來,手槍已指着克林德,不由分說便乒乒乓乓地亂開一陣響。
克林德的那兩名騎馬的侍從,見勢頭不好,撥轉缰繩,回馬向南急馳,逃回東交民巷,德國公使館的通事下轎狂奔,逃到鯉魚胡同一家中西教士堅守的教堂,克林德卻死在轎子裡了。
下手的那人是神機營霆字第八隊的一名隊官,他的官銜,滿洲話叫做領催,這個領催名叫恩海,無意間殺了一名洋人,自以為立了大功,丢下克林德的屍首不管,直奔端王府去報功。
端王府平時門禁森嚴,但這幾日門戶為義和團開放,所以恩海毫不困難地,便在銀安殿的東配殿中,見着了端王。
“啟禀王爺,領催在總布胡同口兒上,殺了一個坐轎子的洋人。
”
“喔,”端王驚喜地問道:“是坐轎子的洋人?”
“是!洋人坐的綠呢大轎。
另外有頂小轎,也是個洋人,可惜讓他逃走了。
”
“慢來!慢來!坐綠呢大轎的洋人,必是公使,你知道不知道,是那一國的公使?”
“不知道。
”
“這洋人長得什麼樣子?”
“年紀不大,三十來歲,嘴裡叼根煙卷,神氣得很!”恩海說道:“如今可再也神氣不起來了!”
“啊!”載瀾跳起來說,“是德國公使克林德。
洋人之中,就數這個人最橫。
”
這一下,歡聲大起。
因為上次有兩名義和團受挫于克林德,端王及義和團的大師兄,為此一直耿耿于懷。
不想此人亦有今日!
“好極了!一開刀便宰了最壞的家夥,這是上上吉兆!”端王大聲說道:“有賞!”
恩海是早已算計好了的,不要端王的賞賜,隻要端王保舉,因為賞賜不過幾十兩銀子,保舉升官,所得比幾十兩銀子多得多。
“領催不敢領王爺的賞,隻求王爺栽培。
”
“你想升官?”端王想了一下,面露詭祕的獰笑:“慶王府在那兒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
“你這會就去見慶王,把你殺了德國公使的事告訴他,就說我說的,請慶王給你保舉。
”
恩海怎知端王是借此機會,要拉慶王“下水”,一起“滅洋”,便高高興興答應着,磕過一個頭,直奔慶王府去讨保舉。
慶王府可不比端王府,侍衛怎肯放一個小小的領催進門?但恩海有所恃而來,亦不甘退縮,大聲嚷道:“是端王派我來的,有緊要大事,非面禀慶王不可。
”
“什麼大事,你跟我說,我替你回。
”
“說不清楚。
”恩海答說:“德國公使見閻王爺去了!”
一聽這話,侍衛何敢怠慢,急急入内通報。
慶王既驚且詫,即時傳見恩海。
“你是什麼人?”
“神機營霆八隊領催恩海。
”
“你要見我?”
“是。
”恩海答說:“德國公使叫克什麼德的,在總布胡同口兒上,讓領催逮住殺掉了。
端王說領催立了大功,叫領催來見王爺,請王爺替領催上折保舉。
”
慶王驚怒交加,恨不得一腳踹到跪在地上的恩海的臉上。
但想到“打狗看主人面”這句話,礙着端王的面子,不便斥責,隻冷冷地說了句:“我知道了!我會跟端王說。
”
說完,回身入内,一面更衣,一面傳轎,直到西苑,去找軍機大臣談論此事。
軍機直廬中隻有禮王、王文韶、剛毅三個人。
午餐畢,禮王在打盹,王文韶神色陰沉,隻有剛毅紅光滿面,興緻勃勃,是剛喝了一頓很舒服的酒的樣子。
“子良!”慶王抑郁而氣憤地說:“你聽說了沒有,神機營的兵,闖了一個大禍。
”
“王爺是指克林德斃命那件事?”
“原來你知道了。
這件事很棘手,你們看怎麼辦?”
“王爺的意思呢?”
“我看,非馬上回奏不可。
”
“那,不必這麼張皇吧?”
“張皇?”慶王不悅,“子良,你這話什麼意思?”
“王爺,你請坐!”剛毅将慶王扶坐在炕上,自己拉張凳子,坐在他對面從容說道:“王爺倒想,使館旦夕之間,就可以鏟平,洋人能逃活命的很少,如今多殺一兩個,要什麼緊?”
“錯,錯,大錯!”慶王深深吸了口氣,“公使非教民可比。
如果不是馬上有很妥當的處置,各國引此為奇恥大辱,連結一氣,合而謀我,這豈是可以兒戲的事?”
一句話未完,有個蘇拉匆匆進門,屈一膝高聲說道:“叫起!”
這是召見軍機。
體制所關,慶王不便随同進見,匆促之間,隻拉住禮王說道:“德國公使被害這一節,請你代奏。
我在這裡候旨。
”
禮王答應着,與王文韶、剛毅一起在儀鸾殿東室,跟兩宮見面,他倒很負責,将慶王所托之事,首先奏聞。
将經過情形大緻奏明以後,禮王又加了兩句剛毅所教的話:“據說是該使臣先開的槍,神機營兵丁才動的手,說起來是咎由自取。
”
不管咎由自取,還是枉遭非命,總是殺掉了外國的公使,而這正是包括榮祿在内的許多大臣,所一再主張必須避免的事!慈禧太後有些不安,随即傳谕,召喚榮祿進見。
這又是一次“獨對”,重提将各國公使護送到天津一事。
榮祿幾次有此奏請,但等慈禧太後這時接納了他的建議,榮祿的回答卻令人大感意外。
“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