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處置!但嚴厲到何等地步,卻非她所能想象。
一個人坐在沒有燈火的屋子裡,怔怔地望着低挂在宮牆上端的昏黃的月亮,不辨自己心裡是何滋味?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發覺東面的炮聲密了,不但密,而且聲音也跟平常所習聞的不同。
不過,這也隻是心頭一閃即過的感覺,反正炮聲司空聽慣,無足為奇。
而為了希望忘卻炮聲的喧嚣,又常常自己逼着自己去回憶往事,唯有在回憶中,她才能忘掉眼前的一切。
這時,腦中所浮現的,是一個壯碩的影子。
她一直覺得奇怪,高大胖得近乎粗蠢的“文老師”——文廷式,能寫出那樣清麗的詞,說什麼文如其人?在文廷式可真是破例了!
一陣風過,為她平添了深深的寒意,記起文老師教過她的,黃仲則的詩:“全家都在西風裡,九月衣裳未剪裁”,不由得心裡在想,文老師的處境,隻怕比黃仲則也好不了多少!
“海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她低聲吟哦着,由不知在天邊何方的文廷式,拉拉雜雜地勾起一連串的記憶,打發了大半夜。
※※※
九城隔絕,家家閉門,如果有外出的,十之八九是為了想探得真正的消息。
可是,誰也不知道道聽途說中,那一句是真話,那一句是謠言。
有的說,東直門、朝陽門外,聯軍的前驅,已經到達;有的說,天壇已到了好些頭上纏布,膚色漆黑的“洋鬼子”;也有人說,兩宮已經出奔,目的地是張家口。
這一說可以确定是謠言,慈禧太後依舊住在甯壽宮。
當然,她也聽到了敵人已抵城下的傳聞,想起前一天通宵不息,來自東面的炮聲,她知道破城的時辰快近了。
“有件事該辦了!”她自語着站起身來,大聲吩咐:“找崔玉貴!”
崔玉貴正領着四十名快槍手,把守甯壽宮通大内的蹈和門,就在樂壽堂西面,相距極近,一傳便到。
“傳她來問吧!”
“她”就是珍妃。
早有默喻的崔玉貴答應着,匆匆住北,親自去傳召珍妃。
接着,慈禧太後也走了,不帶一名宮女,也不帶一名太監,由樂壽宮西暖堂出來,繞西廊過頤和軒,走到西角門,崔玉貴迎上來了。
“馬上就到!”崔玉貴說了這一句,扶着慈禧太後出了西角門。
門外就是景祺閣西面的一個穿堂,西牆之外,便是久已荒涼的符望閣與倦勤齋之間的大天井。
老樹過牆,兩三隻烏鴉“呱、呱”地在亂叫。
這個穿堂亦很少人經過,其中空空如也,什麼陳設都沒有。
崔玉貴想去找把椅子來,慈禧太後搖搖手,示意不必,就坐在南面的石階上,一擡眼就可以看到一口井,是甯壽宮除了小廚房以外,唯一的一口井。
不久,珍妃到了,進門不免有詫異之色,何以慈禧太後是在這裡召見?當然,此時不容她細想,從容走到慈禧太後面前,跪下說道:“老佛爺吉祥!”
“洋人要進京了,你知道嗎?”
珍妃一驚,随即恢複為沉着的臉色;慢條斯理地說:“昨兒晚上的炮聲,跟往常不同,想來洋人是打東面來的。
”
“你倒全都知道。
”慈禧太後用一種略帶做作的聲音問:
“洋人要來了!那麼,你瞧該怎麼辦呢?”
珍妃想了一會答說:“國家大事,奴才本不該過問,既然老佛爺問到,奴才鬥膽出個主意,老佛爺盡管出巡熱河,讓皇上留坐在京裡,跟洋人議和。
”
話還未畢,隻聽慈禧太後斷喝一聲:“誰問你這些?”珍妃亦不示弱,“既不問這些,”她說:“奴才不知道老佛爺要問些什麼?”
“洋人進了京,多半會胡作非為,那時莫非咱們還遭他們的毒手?”
“果然如此,奴才決不會受辱!”
“你怎麼有這樣的把握?”
“無非一死而已。
”珍妃說道:“一個人拚命了,還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說得不錯。
可是也有一個人求死不得的時候,你既然有此打算,何不自己在此刻就作一個了斷?”
一聽這話,珍妃顔色大變,但還能保持鎮靜,“求老佛爺明示。
”她說。
“你不是有殉難的打算嗎?”慈禧太後以略有揶揄意味的語氣說:“怎麼這會兒倒又裝糊塗呢?”
“奴才不糊塗,奴才到死都是明白的。
”珍妃激動了:“奴才死并不怕,不過想明白,是不是老佛爺要奴才死?”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其實,你早就該死了!”接着,慈禧太後大聲喊道:“崔玉貴!”
“喳!”崔玉貴先答一聲,然後轉臉對珍妃說:“請主子遵旨吧!”
“這是亂命……。
”
一語未畢,将慈禧太後昨天積下來的怒氣,惹得爆炸了,厲聲喝道:“把她扔下去!”
于是崔玉貴上前動手,剛扯着珍妃的衣袖,她使勁将手往回一奪,趁勢站了起來,虎起臉喝道:“你要幹什麼?”
“請主子下去!”
順着他的手指一看,珍妃似乎第一次發現有一口井在她身後不遠之處,怔怔地望着,仿佛一時拿不定主意似的。
“請主子下去吧!”崔玉貴哄着她說:“主子下去,我還下去呢!”
誰知這句話惹得珍妃大怒,瞪圓了眼睛斥責:“你不配!”
“是!奴才不配,請主子一個人下去吧!”
人随話到,崔玉貴蹿上兩步,拉住珍妃的手臂,使勁往前一帶,等她踉踉跄跄往前撲時,崔玉貴順勢導引,一直拖到井邊,當然有所掙紮。
井口不大,井欄不高,要想推她入井,不易辦到,崔玉貴便從她身後,攔腰一把抱緊,自己身子往後一仰,珍妃的一雙腳不由得便離了地。
接着,崔玉貴一腳踏上井台,又是往後一仰,等珍妃的雙足套入井欄,随即身子往下一沉,雙手松開,隻聽“撲通”一響!崔玉貴的手法極快,不等井中有何呼喊的聲音發出來,便将極厚的一具棗木井蓋蓋上了。